一。香城醫院(1 / 3)

一香城醫院

香城白晝的第一陣噪音傳入沉睡者耳朵的時候,就像一個巨人緩慢柔和的心跳,有它自己的節奏,在層層包裹的深處,如同笨重的水磨開始轉動,這種有節奏的悶響,是大地脈搏的跳動。

接著是城外山上寺院宏鍾發出的悠揚的鍾聲,在整個城市上空回蕩,驚醒多少人的酣夢。然後是位於小區內的清真寺傳出拖聲賣調的晨祈禱。最後是沿街叫賣的小販的吆喝聲:“豆漿,包子,油條熱的啊!”這些聲音是香城人生活中最普通的聲音。對遠離家鄉十多年,重回香城的韓風來說,感覺到尤其親切。

今天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日子,他和香城醫院的院方約好,先到醫院大外科考察,然後決定正式簽定工作合約。作為一個頂尖一流的心腦外科醫師,韓風退役一離開西藏軍區總醫院就有很多下家通過獵頭者找上門來,他最後選擇回家鄉的香城醫院暫時工作一段時間,是因為他對家鄉深深的眷戀,還有內心深藏著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作為國際上屈指可數的能夠完成第三代dbk手術的醫師,離開部隊後,那些國際上頂尖一流的醫療機構都已經向他敞開大門,香城絕不會是他人生的最後一站。

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韓風來說,回到香城,是為了尋找自己失落的愛情,也是為了向家鄉奉獻自己傑出的醫學才華。

香城醫院,早上八點二十分,為了錯過交通高峰時間段提前半小時上班的醫護人員正從各個方向朝醫院門口彙聚。每一個上下班的醫護人員走過大門口,都要在保安室新安裝的指紋打卡機上麵打卡。在保安室朝向醫院的外牆上,掛著一塊白色的書寫板,這是醫院用來發布各種官方消息的場所,上麵張貼著不少打印的公告和公示。

吳醫生從一街之隔的醫院生活區走進醫院大門,她神態穩重,目不斜視。她在保安室窗口打完卡,就徑直朝門診部走去。進入香城醫院已經八年了,吳醫生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風華正茂、對人生自信滿滿的青春少女,也不再是那個剛剛進入香城醫院,對周圍一切風吹草動都異常敏感的實習醫生,她現在已經是香城醫院首屈一指的麻醉師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去看書寫板上麵的內容,凡是與她相關的事情,接下來都會有人來重複告知她:有代表醫院官方的主任、科長,還有特別關心自己的同事。她發現新來的護士朱雅琪正站在書寫板前麵,仰著臉,滿臉認真的看上麵新增添的內容,不由心裏有一絲恍惚的感覺,仿佛站在書寫板前麵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八年前,吳醫生剛剛踏入香城醫院的時候,也像雅琪一樣的謹慎。香城醫院那時還屬於部隊編製,它是因為三線建設而建立起來的陸軍醫院,同時,它也為駐地香城人民提供醫療服務。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因為體製方麵的原因,香城醫院與地方醫院相比較,其醫療設備更先進和完善一些,其醫護人員的醫療技術和護理水平也要比地方醫院高出一籌。在醫院轉製之前,院方考慮到香城老百姓的收入水平比較低,其醫療收費也比較低廉,因而在香城人民心目中有非常好的口碑。香城醫院的外科,在全省乃至全國都有一定的知名度,能夠被分配到香城醫院工作,吳醫生當時感到十分幸運。

那天是一個陰雨天,準備到北京讀博的戀人韓風陪著她來香城醫院報到。他們都穿著嶄新的軍裝,韓風兩隻手替她拎著行禮箱,而她則一手打著雨傘,努力舉高,遮住一米八高個子的韓風。他們走進香城醫院,就像現在雅琪一樣站在書寫板前麵,仰著臉,滿臉認真的看上麵的內容,他們很快找到了與自己此行有關的內容,書寫板上麵寫著:“通知:請新來的同誌先到左邊三樓人事科報到。”

韓風和吳醫生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他們來自香城最偏僻的農村空山鎮。在整個中學時期,韓風經常穿著洗得幹幹淨淨的舊衣服,樸素而又整潔。他是以全市中考狀元的身份被香城一中搶錄的尖子生,其學習成績一直穩居全年級前茅,因為他經常穿著舊衣服,以至於連經驗豐富的班主任老師都錯誤的把他列入身邊希望工程的受資助對象,其實他家雖然並不富裕,也還衣食無憂。他父親是個雕刻木工,有一雙巧手,在十裏八鄉小有名氣,他的姐姐小韓老師那時在空山鎮中學教書。這樣的家庭條件,顯然不符合當時名額稀缺的兩免一補的貧困生資助條件。

高中畢業時,他們接受老師建議報名參加了軍校提前批次的錄取,並且都以優異的成績被軍醫大學錄取,成為了一名軍醫。選擇參軍入伍,並不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向往軍營生活,也不是為了方便就業而做出的臨時性選擇,這樣做隻是因為可以增加一次被錄取的機會,能夠上大學對大山裏的孩子來說就是變身成為了金鳳凰。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軍醫。

那時韓風已經獲得臨床醫學心腦外科的碩士學位,並且經過麵試被全國知名的心腦外科專家傅教授選中攻讀博士學位。他們一直悄悄的在戀愛。那時的人們本來就很傳統,加上嚴格的軍紀約束,他們的戀情一直處於地下,幾乎是一場接近於柏拉圖式的純潔之戀。

吳醫生進入香城醫院之後,最初每天上下班,她都會站在書寫板前麵去看上麵的內容,這成為了一個固定不變的習慣,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大約一年左右,有一些是出於職場的敏感,還有一絲是因為沉湎於甜蜜的回憶,直到薛滄白醫師闖進她的生活,她才改變了這一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