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過後,長安又下過幾場雪,這幾日方雪晴微霽。姝顏每日讀書填詞作畫,聊以打發時間。
誰曾想,這一天,皇帝竟然微服燕出,乘了馬車來訪蕭宅,蕭影玄少不得領著府中眾人前去接駕。彼時,姝顏正在窗前作畫,筆下塗抹著一幅白雪紅梅,聽說皇帝駕臨,趕緊擱下筆墨丹青,帶著明心、驚蟬一起出了屋子,見丁姨、陸管並墨宣幾個已經跪在院子裏,她們幾個也連忙跪於一側。
曲祭音此次出行,實是微服,身邊隻帶著十來個太監宮女。蕭影玄行了君臣之禮,便立於一旁,笑道:“寒舍簡陋,陛下驟然來訪,臣府中竟毫無準備,還請陛下多體察才是。”
曲祭音說:“朕也是今日才得了空,就過來看看你,你是朕的國舅,說什麼體察不體察的,豈不見外?”他環顧四周,又說,“你府上的人果然少,怎麼說你也是鐵騎侯,家中人這麼少怎麼成樣子?改日,朕非得從宮中撥幾個人到你府上來伺候才是。”
他甚至連一個商量的句式都沒有用,像是在說一件十分重要的、已經決定了的事情,語氣不容置喙。
姝顏忽然間想起曲無岑的側妃秦雅詞來,她記得曲無岑曾經向她抱怨過,他的側妃是他兄長從宮中派下來監視他的人。經過姝顏之前的觀察,皇帝對蕭影玄分明心存芥蒂。他說這番話的意圖很明顯,是想要把蕭宅也監控起來。
就連姝顏都能分析出來的事情,蕭影玄怎麼可能沒有察覺?但他是何等精明的人,聽曲祭音這般說,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真實的表情來,立刻跪下道:“陛下隆恩,恕臣愧不敢當。陛下愛臣之心,令微臣深為感動亦甚是惶恐。感動陛身為帝君,心係萬民日理萬機之中還不忘微臣;惶恐臣身為草芥之軀,怎敢勞動陛下身邊的禦用之人。臣生性閑雲野鶴,事事喜歡身體力行,本不慣有人服侍。陛下要將宮裏的人撥到微臣府上,如此一來,臣反倒束手束腳,不知如何自處。再則,同僚該如何看臣,百姓該如何看臣?陛下若是真心體恤微臣,便切莫置臣於那千夫所指、萬劫不複之地!”
蕭影玄的話音剛落,曲祭音便笑道:“朕不過閑提一提,竟牽出你這一大篇的話來,這麼說,倒是朕的不是了。罷了罷了。”他道了“平身”,便令所有人都不許跟著,隻管下去做自己的事,隻讓蕭影玄陪著走一走。
姝顏如釋重負,抬腿剛要離開,卻見曲祭音微微抬眉,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說:“朕記得你,你叫…叫什麼來著?”姝顏不得已又行了一個加額禮,恭敬道:“回陛下,小女名叫姝顏。”
曲祭音笑了笑:“姝顏,你便也陪著國舅,同朕一道逛一逛罷。”
姝顏隻得領命,跟在他們倆身後亦步亦趨。
皇帝同蕭影玄邊說邊走,好巧不巧地走到了姝顏平日裏寫字作畫的書房前。這書房本是蕭影玄所用,自從姝顏來了之後,他便將這裏挪出來給了姝顏,自己則另辟了一處用作書房。
曲祭音走到書房前,一眼就看見了擺在窗前案幾上的,姝顏早先作的那幅筆墨還沒有完全幹透的畫。白紙上淡淡墨痕染就梅花,山明水麗,有人坐在廊下撫琴長歌,有人在雪中打著傘側耳傾聽。
曲祭音對蕭影玄笑道:“影卿近來畫技大進了。”還沒等對方回答,他又探頭去看,隻見畫卷的左下角還題有一闋詩句:雪自寂寥梅自馨,夢醒聽徹琉璃琴。孤標不是尋常色,天下唯君識吾音。
他看了一眼蕭影玄,似笑非笑:“好一句,天下唯君識吾音。但這詩風頗為稚嫩柔婉,卻並不像是出自國舅之手。”
向來天子之名,隻有父母老師可以直喚,尋常百姓為了避開帝王的名諱,往往將曲祭音這三個字少寫一筆,或者改寫成其他諧音的漢字。然而姝顏一時大意,竟然在畫卷的題詩裏將曲祭音的“音”字完完整整地寫了出來。
蕭影玄沒有說話。姝顏知道他是有意回護自己,連忙接口道:“回陛下,這幅畫作的確不是出自侯爺之筆,是小女一時興起才畫著頑的。”她背上出了一層冷汗,一邊說著,連忙一邊跪下來,“小女不是有意冒犯聖上名諱,請聖上責罰。”
曲祭音並沒有生氣,他神色如常,隻是對姝顏深深地看了一眼,親自伸手扶她起來,道:“無妨,你既是無心之失,朕也不必小題大做,以後記得便是了。”罷了,又淡淡說了一句:“詩倒是好詩。”
蕭影玄和姝顏陪著曲祭音在宅子裏轉了一圈,不知不覺已近晌午。蕭影玄命人生火做飯,曲祭音對他們說自己宮裏還有事情要辦,就不留下來用飯了。他走後,姝顏方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見蕭影玄麵有憂色,忍住了沒有問他是否清楚皇帝究竟為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