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葬禮還算體麵。那個女人總算是沒有騙林七弦,果真付清了他們欠客棧寇掌櫃的房錢藥錢,同時給她師父辦了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用的是紫杉棺木,還請了不少吹打彈唱的喪樂師來。
林七弦親眼看著師父下葬,親眼看著棺材一點一點的閉合,然後黃土一鏟一鏟地覆蓋了上去。
終於再也看不到師父的麵容了。
林七弦永遠記得,三年前的那個夏天,熏風微暖,花月正濃,她初到安國寺,對周遭的一切都懷著深深的怯意。而那個時候,師父和師兄對自己露出的笑容仿佛有魔力一般,令她心情安定,無所畏懼。
師父的笑,像夜色裏破開黑暗的燈火,柔和且慈藹。師兄的笑,則如雪地中驅散寒潮的陽光,耀眼而明亮。她在安國寺度過了整整三年,從未想過,這兩個待她最好的人,有朝一日,竟也會拋下她。
三年前,父母家人棄她如敝履,三年後的今天,師父師兄離開得絕決。
林七弦一向是個軟弱的孩子,可是這次,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正如家裏人把她拋棄在安國寺的那個夏天,她也從頭到尾都沒有哭過。
她已別無選擇,隻能低了頭,乖覺地跟著那個女人走。天涯寂落,從此身不由己。
原來,這個給師父虛圓料理後事的女人名叫燕朱穀,是個鴇母,在豫章城頭開有一家青樓。她常年遊曆在外,四處遍尋美貌女子,所以在豫章郡周圍那幾個小城小縣裏也頗有些名氣,雖然不是什麼好名聲,但人們多少都知道有她這麼一號人物。有時候跟同行遇見了,大家也都會笑嘻嘻地稱呼她一聲“燕二娘”。
燕二娘帶著林七弦坐馬車輾轉回了豫章城。步下馬車,映入眼前的是一幢十分華麗的屋宇,外牆用青漆粉飾,數級台階通向月洞大門的深處,門前的廊柱上刻著君子蘭樣的花紋,透過竹簾垂掛的月洞門,隱約可見雕欄畫棟,裏麵傳出柔和的管弦歌舞聲。
這青樓名叫“群玉山”,裏麵的環境布局和林七弦想象中的大不一樣。一路曲徑幽回,小橋流水,所見皆是明瓦高窗,彩繪回廊,竟然極為風雅別致。林七弦被燕二娘領著走進裏屋,隻見室內的環境也非常考究,案幾上設有文房筆墨,鎮紙硯台,琴棋書畫亦樣樣俱全。
燕二娘對她說:“我們群玉山和別處不同,來我們這裏的都是些達官顯貴,文士巨賈,他們的眼光可不低,專門會挑人,所以呢,我們這裏的姑娘女閭都是色藝兩絕。丫頭,你既然來了這裏,就要能雅俗共賞,不學點新東西可是不行的。我燕二娘也不要求你一年之內琴棋書畫四大皆通,但是,從明天開始,你就得全心全力地把彈唱舞功都練起來,知道麼?”
林七弦輕輕“嗯”了一句,燕二娘便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乖孩子。”
這時,門外忽傳出一聲輕笑,緊接著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卻是一個紫衣白裙的韶齡女子。燕二娘見她進來,忙招呼道:“喲,我說是誰,原來是沐衣小姐,正巧,我這裏剛來了個新人,還勞駕你往後多訓練多提點著她些。”
名喚“沐衣”的女子微微掩嘴,瞅著林七弦,莞爾一笑:“那是自然,瞧這丫頭標致的小模小樣,二娘你的眼光可真不錯。”
燕二娘道:“哎,我的眼光再好,若沒有你這個幕僚出謀劃策,又怎麼會有如今的群玉山”說著又推林七弦,“你從今天起就跟著沐衣小姐學,務必要認真上心,懂不懂?”
林七弦點了點頭,心想,原來群玉山背後真正的策劃人是這個叫沐衣的女子,怪不得這裏被裝飾修繕的如此精致風雅。她一開始還在奇怪,以燕二娘這種土氣的穿衣水準,怎麼能布置得出來。
沐衣同燕二娘正說著話,從門外又陸續進來了幾個人,一個個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齡少女。她們見了林七弦,無不誇這位新來的妹妹模樣惹人憐愛,又少不得讚燕二娘慧眼識珠,一時間,小小的屋子裏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