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蕭影玄從長安不遠萬裏被解差押著前來戍守邊關,如今他一個人順著原路往回走,處境和心情都已大為不同。來時的路沒有多大變化,他還隱約記得長安的方向,循著路標一路向東,沿途化齋乞食,累了便歇在街邊。
他剃著光頭,穿著僧衣,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小沙彌沒有任何差別。路人對僧侶多少懷著一絲尊敬,又見他年幼,通常都會施舍一些食物。加之蕭影玄離開邊關的時候身上還帶著不少幹糧,這樣一路下來,倒也順順當當地出了河西四郡。
大約走了半個來月,這天蕭影玄正在一棵大樹下歇腳,忽見遠方塵土鋪天蓋地,似乎正在往這個方向移動。凝神細聽,還能聽見噠噠的馬蹄聲。待近了些,才能看清楚,原來那是一隊車馬正風風火火地往這邊趕來。瞧著那些人的衣著和馬車的裝飾,看起來像是一個商隊。
幾十輛馬車轆轆迎麵,車夫揚鞭策馬,所有的馬匹都跑得飛快。一輛接一輛地從他身邊經過,帶得塵土飛揚,其中還夾雜著陣陣濃鬱的香風。
這香味甚是與眾不同。蕭影玄兒時家中也藏有不少名香,他母親愛香,家裏的香爐中總是焚著瑞腦、沉水等各種不同的香料。但從這車隊中散發出來的香氣比他往日聞過的任何一種香都要別致。他不禁暗忖,這興許是個從西域遠道而來要往中原去販賣香料的商隊。西域的香料,總歸比中原的要好。
那車隊絕塵而去,不過多一會兒,就遠得看不見蹤影。蕭影玄在樹下歇夠了,便站起來,依舊是一腳挨一腳慢慢地步行向前。及至夜裏,他來到了一個驛站,正要進去詢問店家是否能借宿一晚,卻看見了停在驛站邊上的那些車輛。按理說,這車隊的行進速度如此之快,比他步行的速度快了不止十倍百倍,怎麼此時竟和他一樣隻抵達了這間驛站。
蕭影玄進得驛站中,雙手合十,向店家問道:“小僧從西邊來,不知能否在此處借宿一晚?”那掌櫃道:“本店已經客滿了,隻有南邊的院子裏還餘有一間柴房,小師傅可以宿在那裏。”蕭影玄道了謝,便住進了驛站南院的柴房裏。
夜沉如夢,上半夜極是平靜,到了下半夜,隱約響起一些哭鬧的聲音,一點一點像是隔著水岸聽不真切,仿佛當年牢獄裏族人的哭泣。蕭影玄乍地驚醒過來,門外果然有哭喊聲,他推開門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聽得除了哭喊,還有各種其他吵吵嚷嚷的聲音夾雜在裏麵,十分嘈雜。
蕭影玄走到驛站的大堂中,見堂內置著副一人長的藤屜子擔架,擔架上蓋著一張白布,白布下似乎有人躺在裏麵。幾位婦人打扮的女子跪在旁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眼睛都哭得腫成了核桃。另有幾個壯漢站在半米開外,麵上都帶著一種悲痛的神情。
那掌櫃的和店小二立在一旁,卻是滿臉苦色。隻見那掌櫃無奈地說:“這不合規矩啊。”人群中立刻有個穿灰色長衣的男子憤然道:“規矩都是人立下的,我們當家的人都去了,不過是要在你這裏停靈七天,等頭七一過,我們就會馬上把他的屍身下葬,現在這整個驛站我們都包下了,銀子也都付給你了,你還說什麼合不合規矩?”
掌櫃愁眉苦臉道:“在大堂停靈,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本店也從來沒有過給客人做靈堂的這種先例。人人都怕觸晦氣,往後誰還敢上我這來住店?我這小驛館還做不做生意了?小人這店可是父輩傳下來的祖業,別說是七天,就算是一天,就算您再多給十倍的銀子,小人也不能這麼做,敗了老祖宗傳下來的家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