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跋涉已經很久很久了,不知不覺,路邊的樹葉就開始枯萎,蕭瑟秋風掃過大地,吹起數片黃葉。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到底走了多久,隻有蕭影玄偷偷地藏了一截幹枯的木頭,每天用石子在木頭上劃一道以做記號。時至今日,這段木頭上有一百零三道痕跡,表明從離開長安的那天起,已整整過去了一百零三天。
終於有一天,在經過某個岔路口的時候,人們發現了隱藏在半人高的雜草從中的一塊路牌。不是所有的犯人都識字,但是蕭影玄清清楚楚地看見,路牌上寫著通往“河西四郡”的字樣。解差們看見了這路牌,也鬆了一口氣,催著他們稀稀拉拉地往前走。一路上人數銳減,犯人們要麼是沒撐過夏季的那場霍亂,要麼因傷口潰爛感染卒去,或為不堪長途負重力竭而亡,或因食物不足被活活餓死。走到這裏,總人數不足四十。
抵達武威郡的時候,天色欲曙,解差把刑犯們拉到當地的官府便算是交了差。胥役點了名,將他們的命運一一分配。蕭影玄因為年紀尚小,做不了修繕城牆、開礦、墾荒等力氣活,則被分配去守邊放哨。他要去的地方是敦煌郡西的玉門關,為通往西域北道的咽喉要隘。聽說玉門關戍邊的隊伍裏如今正缺人手,因為時間緊急,這次官府派了一輛馬車,把所有被分配去關城的役兵都裝在裏麵。
敦煌郡與武威郡雖同屬河西四郡,但二者之間還隔著好些距離。玉門關離敦煌郡又相隔一百八十裏。好在馬車代步,與徒步的速度不可同日而語,馬夫打馬疾馳,不過三天便至玉門關前。
玉門關外黃沙漫漫,荒灘一望無垠,遠遠望去可以看見天邊的雪山。蕭影玄在這裏開始了他的戍邊生涯,那時的他還未曾料到,與雪山對望,同風沙相伴的生活會持續那麼久那麼久,久到最後那雪山長進了他的心底,風沙吹入了他的生命中去,成為永世難忘的一副畫卷。
很多個嗬氣成冰的夜裏,他靠著城牆獨自吹奏起《湖心柳》,昔年在長安打馬摘花,吟詩下棋的一幕一幕就如戲景般浮現出來。那是何等的恣意輕狂,何等的繁華似錦。如今對著這無邊無際的荒灘沙漠,種種寂寞愁苦,種種理想抱負,隻化作嘴角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一起駐守關城的同伴常常取笑他道:“你年紀這麼小,哪裏懂得什麼叫愁苦。”他隻是不言不語,一柄木簫架到唇邊,調子一轉,便換成了一首《關山月》。
玉門關城迥且孤,黃沙萬裏白草枯。十歲的他眼底有不屬於孩子的神色,腳踝上還殘留著腳鐐摩擦留下來的疤痕。木枷雖已卸除,但仇恨的種子埋在荒原下,隻等時間一到,便會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