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告訴他,在他出生的前一天,祖父夢見了一隻白色大雁掠過波光粼粼的湖泊,湖泊裏開出一朵五光十色的蓮花,那蓮花漸漸綻放,花瓣中居然盤踞著一條黑色的巨蟒。那條巨蟒竄起來咬住大雁的蹼,緊接著兩隻東西就纏繞在了一起。這個故事母親沒有講完,因為她大約也沒有從祖父那裏聽完整個故事。
母親臨盆那天,父親正在讀《孟子》。產婆抱來了剛剛出生尚在繈褓裏的他,父親正好讀到“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所以就隨意地給他取名叫“斯人”。
這導致於每每他和小夥伴們一起玩耍,當別人喊他名字的時候,他總是特別不自在。蕭斯人,笑死人,他對自己的這個名字懷著深深的鄙夷和嫌棄之心。當然,是沒有人敢當麵這麼叫他的,他是李國公的外甥,是蕭丞相的兒子。無論是旁係的長輩,還是父親的同僚,抑或隻是登門的客人,大家都總是和和氣氣、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蕭公子”。
他的小夥伴們亦不敢當麵取笑他的名字,但是他有一次聽見廷尉家的胖小子背地裏對別人這麼嘲笑他:“憑什麼蕭斯人能常被先生誇獎,他既不比大家聰明,也不比大家勤奮,要是沒了他爹和他姨夫,先生鐵定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蕭斯人,光是這個名字就真的是笑死人了,也真不知道他家裏人是怎麼想的,給取了這麼個名字!”那一群人都哄堂大笑起來。他站在門外,惱怒地握緊了拳頭,然後冷著臉在所有人的笑聲中走進學堂。還來不及收住笑容的同窗們見他進來,都麵麵相覷,私塾裏漸漸冷了場,隻有廷尉家的那個孩子挑釁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一言不發,隻是冷冷地剜了那個胖子一眼,對方竟毫無懼色。放學後他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先生,第二天他聽說那孩子回到家便挨了一頓好打,廷尉大人發了狠,像是不把自己的兒子當兒子一般,下重手直把那胖小子打得半個來月下不了床。
他知道後並沒有出了一口氣的感覺,那種羞辱感終究是傷了驕傲敏感的心。他跑去請父親替他改名,父親堅決不同意,說名字乃是父母給的,豈能說改就改。他絕食了三天,唬得全家雞飛狗跳,老老小小的仆從跪了一地,隻為求他吃一口飯。
最後還是祖父查了族譜,發現他是影字輩,便勸說父親給他改名為“影玄”。父親禁不住祖父的勸說,也拗不過他的倔強,勉強同意給他改名“影玄”,卻依舊要求把“斯人”當作是他的表字。普通男子二十弱冠而取字,因為隻有君王和父兄才能直呼其名,而他才六歲,已經有了字,一個他十分厭惡的字。
盡管非常不滿意父親的做法,他還是屈從了這些安排,畢竟他有了新的名字。影和玄都是他所喜愛的字眼,從這一點來說,他和祖父是很有共同語言的。祖父後來悄悄地告訴他,那晚自己其實夢見了一條龍。黑色大蟒和白色大雁糾纏在一起,漸漸地變幻成了一條騰翔萬裏的五爪蒼龍。但是祖父不敢對別人說起這個夢,給他講完了還千嚀叮萬囑咐,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年幼的他滿口答應,心底隻覺得祖父有一點神神叨叨的,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何必較真呢。
他剛滿八歲的時候,曾以年紀最小考生的身份去參加‘明經’特科的考試,脫穎而出,父親的許多同僚見狀紛紛前來獻殷勤,向朝廷舉他孝廉,薦他入仕為官。卻被父親一句“年紀太小,簡直胡鬧。”給頂了回去。
他心裏很不服氣,覺得自己雖然年幼,但已經可以獨當一方天地,如果曆練幾年,假以時日,絕不會比父親差了去。可父親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他所有的天賦和努力都歸結為“胡鬧”二字,讓他怎肯甘心!
從那以後,他便開始和父親對著幹。父親讓他去讀書,他便跑去跟小廝們玩蹴鞠,父親要他每天寫出一篇字來,他就成日裏同婢女們吹彈敲唱,不過多時,倒是學會了怎麼用簫,也踢出了一腳好球。
直到某一個晚上,他終於被父親狠狠地教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