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西北邊陲有一座小城,城北流經一條河。山國有些小,占據了濁水源頭的一小段。
荒涼的土色染黃了河畔的垂柳,然後垂柳把暮氣淌進濁水,濤濤滔滔。而今天,濁水像是被截斷了七寸,瘦弱的腰身被黃土掩埋了一半,被風塵糟蹋了三分,餘下的的兩成被肆虐以後躲在月色下嗚咽哭泣。
確實被截斷了,三月的天山在離天最近的地方露出嶙峋脊背——雪在一個月前就化得幹淨。這讓世人又想起了一個古老而有新鮮的傳說,古老大概是因為隻有老人才知道,新鮮在於,後來者從很少聽人提起過。代代相傳四個甲子過去了,天山雪消,風雨不調。四為一個點,說是連接一條線的兩端也好,說是舊逝新生也好,總之,確實又繞了回來,雪不見了,河要死了。
這個季節本來是落陽城最熱鬧的時候,來往的客商在濁水的冰消融的第一時間,就開始了繁雜的工作。今天的陽光泛黃,顯得有些慵懶,本應該最繁華的季節,楊柳垂條,新燕啄泥,但是河死了,春意也就焉了一半。
碼頭有些清冷,像是天山上永無人煙的蕭瑟。稀稀落落的人兒如同幾點天星,碼頭沉睡著。停在岸邊的船,一排排,鱗次櫛比,也還在冬眠的美夢裏,尚未蘇醒。
“船家,濁水下沉,還能到齊城嗎?”冬天的寒氣尚未褪盡,一位身穿小襖的普通男子站在碼頭俯首問那個坐在船頭的老人。
午後的太陽尤為發亮,老船家戴著蓑帽,躺在不大的甲板上的靠椅上。也許是人老易困,蓑帽擋住了他的臉,男子看不到他是睡是醒,沒人應答。
“船家……”男子沒有浮躁,略帶恭敬地喊到。
“落陽城裏的船夫數我最老,今日想著在這破船上曬曬春陽,沒想到還有人打擾我老頭子。”老船夫也許早聽見了,但是不想理會,男子問了第二遍,他才轉了轉身子,懶洋洋地開口。但他依舊沒有摘下蓑帽,男子看不出他的喜怒。
“自上個月來,濁水水位驟降,年輕的船夫都不願冒觸礁的險。老人家既然在船上,想來還是有些出船的可能。”男子不慍不怒,依舊恭敬地開口。
“齊城是山國廢都,年輕人何必賺個一路奔波。再說我老頭子老了,抓不住槳。”老船家說第二句話的時候,似乎對男子起了興致,掀起半個蓑帽,露出深深的皺紋。
“家主有托,晚生命微,春水尚且枯竭,晚生又豈在旦夕福禍上計較。”男子麵色微黃,向船上的老人深深一拜。
春色在西北邊陲從來都不怎麼明顯,往年的濁水尚青,如今將要斷流,平添了幾分悲涼。老人目光空洞,抬帽的手停滯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男子愈發將腰彎下。
“老頭我不是同情你,這也許是我此生最後一趟下水,就成全你一次。不過,酬勞三倍。”老人笑了笑,嘴角的皺紋都擰在一起,胡須在充斥著塵土的西風裏顫了顫。
“拜謝老人家。”男子又是一拜。
“等等……”這聲音有些唐突,也有些粗魯。
月落烏啼,水漲蛙鳴,而今水落,也有些人要出來鬧一鬧。
“我出五倍酬勞,船家帶我去北都如何。”一個身材圓胖,隻及中年男子耳根的少年,穿著段錦記的絲綢,肥大的手搖著扇子,“家父是落陽城主府上的大管家,船家今天送我進都城趕考,日後必有重謝,又何必帶著這落魄人去那廢都受罪。”
少年身後有兩名家丁,背著厚重的書簍,雖然弓著身子,但眼神卻不知看到天上哪裏去,似乎那高高的天山都入不了他們的眼。少年不曾看中年男子一眼,腳掌拍著碼頭上的青磚,反正這青磚是他們家鋪的,踩爛了自然不需要他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