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莽自哀帝建平元年來到新都後,每日清閑幽靜,養花弄草,全然不是王公貴族姿態,更像是布衣庶人老來閑適的情狀。這樣的生活狀態已持續了四年之久,期間,不少仕宦大臣前來拜訪遊說,他終是不為所動,隻曰:“吾心之誌在於民也!”於是,官僚大族漸漸不加往來,但再千裏之外的長安城內,關於請他複位的話語一直未曾停歇。
這日
連續下了幾日的小雨,今日總算放晴了。看著暖暖晴日,徐徐微風,王莽決定帶著家人前去踏青遊玩。自上次王獲意外死去後,他的夫人與他有了隔閡,子女間和他亦是離心離德,他這幾年都試了多種方法讓他們放下心結,終是未果。但他亦不是在小家小事上過於浪費時間之人,雖心懷內疚,卻並不以為自己做法有錯,自己追求之事有錯,既然家人們不理解,他也不必費口舌解釋。
一家子做好準備將要出門時,忽聽到看門小廝前來報,說宮廷大監來了。
王莽忙讓人宣進來,帶著一家大小前去接見。到了花廳一看,竟是皇帝貼身太監,忙上前行禮問好,那太監寒暄幾句後,道:“灑家奉陛下之命,傳來旨意,新都侯莽聽旨...”——王莽一家連忙跪下傾聽——“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新都侯莽謙恭禮讓,賢孝有德,著擇日起遷回長安侍奉太皇太後,欽此!”
待念完,眾人行了大禮,王莽曰:“臣領旨謝恩!”
“還請新都侯早日準備,太皇太後可等著呐!”
“諾!”王莽應著起身來,又道:“大監想來勞累辛苦,本侯略備粗茶淡飯,請賞臉食之。”
“多謝王大人美意,然陛下還等著複命,灑家不敢久候,告辭,告辭!”說罷便要走。
王莽上前作揖,那太監忙去扶,王莽便將手中錢袋悄聲放進那太監的袖口,笑道:“本侯不敢誤了大監之事,隻望大監一路保重!”
那太監也順勢收進袖袋,亦笑著:“奴才明白,明白!告辭!”罷了,便不做停留,離去。
待那太監走後,王莽對自己的夫人囑咐收拾好物什細軟,擇日回長安,而後去了書房。然而,隻怪他腳步匆匆不曾注意到腰間玉佩上一閃而過的光澤,和隱約傳來的微語:西漢氣數將盡矣!
公元前1年
長安
正值六月間,天黑得較晚,待日頭下去後,還有一些天光,大多人們趁著這點天光將晚飯吃罷,爾後一家子人在院子裏閑談,尚有交好的鄰舍街坊的便去那家裏說說閑話,話話桑麻,端的是安閑適意。待至天兒完全黑了下來,各自告辭回去屋裏點上油燈,媳婦們侍候完公婆夫君,照顧好孩子們睡了,便也歇下。這般和樂溫暖其樂融融之象在平凡普通的布衣之家算是平常事,然出現在王侯貴官府內,則是一奇聞了。
今夜,新遷回來的新都侯府內同往常一樣,一家子坐在院中乘涼,王莽照例問了問兒女們課業和生活上事後沒多說話,其夫人也在一旁,滿臉溫婉之態,幾個子女也還算和氣,各自談笑玩鬧著,但礙於王莽之威,也不敢放肆太過。眼看,天色漸漸黑了,王莽命人點上燭火,讓自己夫人孩子先去歇息,又令人下們皆去歇了,不必侍候。眾人對此舉早已習慣,應了聲便都退下了,隻餘王莽獨自坐在院內。
一炷香後,一人從侯府後門進來悄無聲息的落坐在王莽對麵,王莽見了來人,毫無震驚之色,隻問:“情況如何?”
“皇帝日日縱情聲色,身子早已毀損,沒幾日好活的,你有何打算?”
因那人一身玄衣,此時又是夜色深深,不大看清臉,隻聽嗓音,該是個青年男子。
“你可有繼皇位合適人選?”王莽突如其來問。
“巨君,你的意思...”王莽截斷道:“我沒什麼意思!高祖皇帝曾言:‘非劉氏子孫不王也!’,不得不尊崇。”
那人聽了此話,沉思片刻,已了然。現在還不是‘動手’好時機,王太後還在,王莽手上沒實權,雖名聲良好,受到大臣們推崇,但真正能號令大臣的是握在手上的權柄,故此,還不能有‘動作’。
“軍隊如何了?”王莽沒理會那人的沉默,又問。
“還算穩固,隻人數在少,須得招兵買馬。”
王莽沉吟片刻,道:“那就去招去買,不必擔心費用的事。”
“好!”停頓一下,又道:“巨君,恕我冒昧一問,你真的確定要走這條路,不會後悔麼?”
王莽有些訝異的看著對麵的人,這人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摯友、知己,更是唯一知道自己悖逆之心後依舊在背後支持的人,現在見他這般認真的問這問題,他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回答也沒事,我...”
“不後悔!”
兩人同時道,那人聽了王莽的話,便不再說下去,隻等他的下文:“如果我現在沒走這條路,將來我才會後悔。而且我都活了大半輩子了,現在說什麼後不後悔的,也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