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小澤是三年前。
楚王最疼愛的女兒,也就是楚國的長公主——楚鶴欒,病了。據說病得嚴重,藥石無醫。楚王迫不得已請了我師父去,但師父隻是搖搖頭說,說天命不可違,不可違。楚王悲痛萬分,真的快要以為自己多年來最寵愛的女兒就要去了。
“父王,昭告天下說我病了。有誰能救我,就賞那人珍世異寶。”這是楚鶴欒陷入昏迷的最後一句話。我想,人終究是有一死的,就連盛世榮華的公主也不例外,人終究也是怕死的,一國的公主用這種方式做著最後的挽留。
小澤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按理說他治好鶴欒公主就可以享有榮華萬千,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可他偏偏就不要,偏偏要做楚國的陰陽天師。世人讚他兩袖清風,如綠竹般正直不屈;還有世人說他長著一張美絕人寰的好臉。不過後麵這點無從考證,小澤雖然做了兩年楚國的天師,可我卻隻見過他的眼睛,因為他總是戴著麵具,一副銀製的麵具,從他的額際一直延伸覆蓋到下巴。
兩年間,我與小澤唯一的談話就是那次我為了觀天象從樹上摔下來時。其實說是觀天象不如說是為了看麻雀孵蛋,因著那天我實在無聊。我掉下樹時,小澤正好從樹下經過,我以為他會跟我一起撲到地上,可是我卻穩穩當當地落入他懷中。這姿勢極其曖昧,我兩手攀上他的脖子,他一手環在我的腰間,另一隻手放在我膝蓋窩處。
小澤仍是麵不改色,我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幹笑兩聲:“哈哈,好巧。這位兄台你叫什麼名?”裝作和他不熟總歸可以了吧。
“嘖。”我聽見他極輕的一聲。
我跳出他的懷抱,故作興奮道:“小澤?原來你叫小澤!”
“……”
他沒有答話,我覺得他不答話也是應該的。於是我趕緊隨便扯了個理由跑了。
第二日,師父說小澤走了,什麼也沒留下。師父約莫著他大概是去遊曆四方了。我往嘴裏塞了顆荔枝,內心竟慢慢泛起荔枝的酸味兒。我道:“師父,你這兒荔枝哪買的?酸進心裏了。”我拍拍胸口,向師父表示著這酸味到底有多強烈。
“這是你買的。”
“……”
小澤走了整整一年,今日驀地想起他是因為我覺得看見了他的眼睛。冥思良久,我才驚覺那是楚辭的一雙眼睛。可是,可是我斷定楚辭不是小澤,因為小澤的眼睛是我見過最幹淨,最清澈的眸子。一點兒不同於楚辭的迷離風流。
夜色深沉,天邊泛起濃墨,叫人困乏。
我打個了長長的哈欠,取下頭上的幾根簪子準備睡覺。“咚咚咚。”門外響起急切的敲門聲。我皺了皺眉,將拔到一半的簪子重新插回去:“什麼事?”頓時,我睡意全無,有些掃興。
“王宮裏來了人,無雙天師請您趕緊過去。”門外傳來的女聲倒是我從沒聽過的。
我想了想,取下那件錦緞披風罩在身上。推開門,一張陌生的麵孔映入我眼中,最顯眼的莫過於她右眼角下的一顆淚痣。
“奴婢琇瑩見過姬姑娘。”她微微彎下身子,嫣然一笑,臉上那顆痣襯得她更為嫵媚。
我嘴角噙著笑,輕輕點頭。藏在袖子中的手悄悄鬆開,她不叫琇瑩,可怪的是我也算不出她的真名。她視線望向我頭頂之處,道:“姑娘簪子鬆了,奴婢替您插緊些。”
我將頭微微低下,沒有說話。她指尖輕輕滑過我的簪子,帶出一抹極淡極淡的香。
九蠱散,殺人於無形。
姬家上下死在它手上。
“來了。”楚辭將手中折扇一收,抬起頭淡淡望著我道。
大殿正中的是楚王,右側是師父,左側的是楚辭。我提起裙子正欲準備行禮,卻被楚王打斷:“不必多禮。倘若讓你救鶴欒你可答應?”我聽得出他語氣裏的著急。我抹了把汗,九蠱散起作用了,我腦中有些混沌起來。
楚辭挑起眉毛,我視線恰好望向他,想起今早他靠在我耳邊對我說的話,我咬咬牙:“長公主的病情自然不敢怠慢。但是小女在演算命格時切勿讓旁人打擾,否則公主殿下會有生命危險。”
楚王臉上即刻露出大喜神色:“快!快來人!引姬姑娘去白鶴亭!”
師父望著我,眼裏神色複雜,我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我曉得,我回去後師父必定要教訓我一番。
陰陽天師,最祭的就是替人更改命格。可是,我沒有法子,再怎麼說楚鶴欒也是一條人命,而且是一條公主命。我不可能不救,縱然上天不允,我也要放手一試。有那麼一瞬間我倒是把自己給感動了,我覺得自己真的是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