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所愛,盡長安(微小說)(3 / 3)

寧舞靜醉意闌珊,斜睨著眼看過去,想也不想就要掙脫那雙摟在自己腰間的手。半醉半醒之間,膽子大了起來,伸手甩去,剛到半空便被抓住。“小美人,要撒潑而要看時間嘛!”他俯身,曖昧的在她耳邊說著,聲音慢慢蕩開。

於是,她惱了,朝按著自己手的胳膊咬去。男子怒了起來,養尊處優又輕浮慣了的公子,何曾受過這種待遇。

男子的手高高揚起,隻聽“啪”的一聲,全場寂靜。寧舞靜這才清醒過來,嗬,是啊,這世間並非人人都是夜長安,並非人人都像他那樣寶貝自己,又豈由得她半分任性?想到這,她的心一酸。

淚還沒有落下來,男子似乎還不解氣,手又高高揚起。

罷了!她閉上眼睛,兩行淚,流得肆無忌憚。但是,這次沒有任何動靜。

她睜開眼,麵前是一張含笑的臉。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花開富貴,隻怕顏舞秋還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清比茉莉,隻怕她寧舞靜也要自歎不如。不見得言語,之顧盼間,那股尊華,不容侵犯。分明三十好幾的婦人,偏偏多出一股奇異風情。眼前人雖美極,但,她不但沒有驚豔,還多出幾分親切來。

繁華的舞廳,人群早已散盡。

麵前女人的聲音優雅而嫵媚“你就是寧舞靜?長安的第一舞?”

寧舞靜點了點頭。

爾後,有片刻停頓,幽幽的一聲輕歎“那麼,讓我見識一下長安的第一舞,好嗎?”

寧舞靜恢複了一貫的姿態,“請問,夫人如何稱呼?”女人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李夫人。”

寧舞靜起身,整整衣裳,將先前即興跳的一場舞,複演了一遍。舞畢,隻聽李夫人道:“如此一舞,美是美極,也極難得……也罷,這等境界,以你年紀輕輕,也不虛了。隻是,這第一舞的稱號,確實有點……”

“有點勝名之下,確實難符。”寧舞靜接過後麵的話“這舞,確實不能成為長安第一舞。”

李夫人聽得寧舞靜這麼說,一陣詫異,突然開口問道:“你名為舞靜,那麼請告訴我,何謂舞靜?”

“何謂舞靜?”寧舞靜突然覺得諷刺。她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向內堂走去。末了,她說:“止戈為武靜。”

“止歌為舞靜?”李夫人愣了愣,隻見舞衣在屏風後閃過,傳出一句似輕柔又似決絕的話:“夫人若真想看長安第一舞,請於四日後,雲台相見。”

李夫人臉色微變,她想說些什麼,卻隻張了張口。這時有侍衛從廳外走了進來,低聲說道:“夫人,該回去了。”

李夫人歎了口氣,走出門外。

(8)

殘陽如血,一路上,繁華不絕於耳,隻是襯得新郎的喜服,分外淒豔起來。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發齊,三梳兒孫滿地。那是怎樣讓人羨慕的場景啊!世人都忽略了新郎張裝笑容下的愁容。道旁酒館,談笑間正議論著新娘生的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賢惠。

偶爾,有人提到寧舞靜的名字,便又被另一陣聲浪所蓋過。她畢竟是煙花女子,怎能有好福氣做夜家的少奶奶?

喜較裏的人若隱若現,隻看那身段,已煞是風流。

夜老爺和夜夫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引得的前來祝賀的人連說夜家好福氣。

夫妻對拜,這一拜,隻是新娘彎腰,新郎卻對新娘那早已蓋上蓋頭的臉,發起癡來。不知是不是被無邊的春色迷昏了頭腦。

這一拜,就要拜下去了。

突然,聽聞一陣歌聲,細細的,如同花香,迅速蔓延,是遠處雲台上的人在唱:“方美人兮,哀花泣花,方知音兮,不得故人。絕相思與君,恐寂寞無主……”

新娘的身子驀地一僵,眾人的眼睛,隨著歌聲望去,眾人心中都在想‘是誰,在這時唱如此淒涼的歌曲,來攪夜家的好事?’

那高高的雲台上方,有一點刺目的紅,雖隻是一點點,卻讓人覺得豔到了極致。

夜長安聽到歌聲,突然發瘋似的衝出了喜堂。一片嘩然,有人立刻醒悟“怕是寧舞靜吧?”

你,有見過花開嗎?拚盡一生的力量,隻為一次綻放。

你,有見過花謝嗎?豔到極致的頹敗,是如何驚心動魄的絕美,

寧舞靜穿了紅衣,那種紅,血一般的明亮,火一樣的熱烈。俗到極致,豔到極致,也美到極致。

夜長安衝上雲台,他著新郎的裝,愣愣地站在台邊。寧舞靜也身著紅裳,站在台中,向他一笑,嫵媚無邊。遠遠看去,像一對真正的璧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寧舞靜,單薄的腰肢,襯著繁複的豔紅舞衣,是那樣風情嫵媚。

寧舞靜緩緩開口:“長安,你評我為長安第一舞,卻不見得這第一舞。今日,就讓我為你舞一曲吧。”

初時,斜曳的水袖似雲端的淩波微步,是花開了,輕輕舒展一片枝葉,滿月生色,風起,她的長袖洋溢開來,仿佛花香四溢。那紅,桃花一般,紛飛出別樣的妝容。隻見一襲舞衣,自風中綻放,搖而不落的似盛到極致,又似乎繁複到極點。柔情的,溫潤的,自天邊露出端倪。

她舞衣飛揚,似乘風歸去的仙子,似是風中孤零零的一朵玫瑰,再美,再豔,也隻得自己欣賞。轉而不停,綿長的啊,是歌不斷的寂寞!

夜長安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寧舞靜的水袖從他麵前舞過,他不由得伸手去抓,但她突然加快了動作,急速的一仰,一俯,一旋。於是,失之交臂,如同夢境。

她,從高高的雲台上,墜了下去。

她的身體舒展在空中,眼睛燦爛的明亮,含著笑,含著淚。長安,你有見過花開嗎?有見過花落嗎?

自烈火中泣遊而起,於是那深坑的寂寞已不見。

那豔紅的色澤,飄風自時間的盡頭。霎時,妖花怒放。夜長安的眼睛,久久的,久久的,一片豔紅,再無其他色彩。

她,如花,於瞬間綻放。繼而,卻在極盛時迅速枯萎。像是曇花,自古開不長久。

人群中,一聲驚歎,聲音悠悠傳來:“是傾城……”

(9)

一舞傾城。

傾城,是傳說吧。說是宮廷樂師李廷年為漢武帝作曲,詞曰:“北國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當時漢武帝說:“世上若真有此等美人,朕必求之。”平陽公主笑答:“李廷年之妹,便是那傾城之人。”於是佳人一舞傾君,受封為妃。她,便是李夫人。那一舞,被賜名為傾城。

夜老爺和夜夫人循聲找去,隻見一張熟悉的臉,滿是惋惜和悲痛。她看見他們,說:“是的,是傾城。何止傾城,還是舞靜,這世間再無人出其左右。”

她說:“你們知道嗎?止戈為武靜。”

一片蒼茫。

初,主父偃有女,欲取武靜之意,隻因女名帶武不雅,故名舞靜,暗含止戈武靜之意,其妻與李夫人交好,曽共編一舞,後,李夫人一舞傾君,那舞便被賜名為傾城。此舞,僅傳其女一人。

夜家求婚,玉簪一板,喻白玉無瑕之意,梅花六瓣,含高雅不流於世俗之心。

傾城仍是傾城,舞靜還是舞靜。

隻是,他們不知道,寧舞靜一直在做一個夢。夢境裏,奶娘將她華麗的衣袍脫下,穿在另一個喚她“小姐”的女孩上,隻在自己身上留下一支六瓣梅花的玉簪。夢境裏還有士兵掄著刀向她砍來,是奶娘撲了上來。遍地的鮮血,兩個女孩嚎啕大哭。奶娘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那個穿著華麗衣袍的女孩推到士兵們麵前。

奶娘對他們說:“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這小姐就交給你們,你們要怎樣便怎樣吧。”

是啊,長安,你不可以忘恩負義,我又何嚐可以?隻是這債卻要你來償,我有於心何忍?罷了,罷了,就當這一生,隻該為你舞一曲。

舞靜,舞盡。

末了,隻聽見夜長安的聲音在空空的雲台上蕩開,痛盡哀絕。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