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天氣還不十分悶熱。
江青菡坐在房中彈琵琶,一聲一聲語調如泣似訴,她隻安然坐著,麵上半分神情也無。夜色逐漸落下來,她心靜,卻有人不願她靜。
“江青菡!你當你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麼?整日耷拉著一張臉,白瞎了這張臉!辛苦培養你這麼久,你倒好,整日隻知彈些鬼調子,這麼在房裏坐著,客人就會上門嗎?老娘這些年在你身上賠大發了!”
紅姨人未至,聲先到。滾珠似的一串話說下來,方才將門推開。她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隻差把手指戳到她額上去了。
江青菡默默歎了口氣。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身在青樓,身不由己。她抗爭過,但最終隻能屈服於暴力與更大的痛苦之中。
見她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紅姨眼中怒意更甚,瞅著多好的一張麵皮,沒想來了三年,還是這麼沒情調的樣子。當初花大價錢把她買來,她可是將江青菡當紅牌來培養的,砸了不少錢下去,她倒好,白白浪費了年華,真當自己還是大家閨秀?
她幾步上前扯著她細瘦的一條胳膊就往外拖,嘴裏罵罵咧咧道:“今日你要是不給我招攬個生意,我就讓你陪著龜奴睡!”
江青菡瑟縮了一下,果然乖順地跟著她下了樓。
醉晚樓是上京最大的青樓,樓裏姑娘眾多,江青菡雖品貌上佳,可煙花之地,向來不需要清高。
她被龜奴推搡著往門口走,門口已站了不少姑娘,見她過來,皆暗自撇了撇嘴。江青菡視若不見,象征性地站到了門口,卻也不急著招攬。
左右,憑她的姿色,隻需往門口一站,便會有人湊上來。
果不其然,一個滿臉橫肉的富商走上前來,一旁的姑娘們立刻殷勤地往上貼:“王官人,這麼這麼久沒來了呀,可想死我們啦!”
那王官人嘿嘿一笑,與那幾人調笑了一番,徑直朝江青菡走來。
“小美人,等我呢?今日可是難得,瞧著你這麼巴巴站在門口的樣子,可讓大爺我心疼壞啦!”說著,就朝她腰間擰了一把。
江青菡早已麻木了,由著他將自己抱在懷裏,也不去推搡。自己這身子早已不幹淨了,多一個少一個又何妨?
兩人正要往裏走,江青菡眸色一緊,忽然停在了原地。
醉晚樓外的街道上,朱礪與江紅玉正相攜走過。兩人衣著富貴,與這煙花之地格格不入。她下意識地就要躲,可是晚了,江紅玉忽然一眼看了過來,隨即朝朱礪說了句什麼,兩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射過來,正看到她被王官人抱在懷裏的樣子。好死不死,那王官人一隻手還摸了一把她的屁股。
江青菡清晰地看到朱礪眼中的鄙夷,兩人像是覺得髒一般,很快就走了。她隻來得及看見江紅玉投來一個得意的眼神,就被王官人半推半抱著往房中去了。
三年了,她以為她早已麻木,誰知,還是沒能活成一具行屍走肉。
因為她魂遊天外,那王官人不盡興,早早就走了。又得了紅姨幾句冷嘲熱諷,好歹是收到了銀子,倒也沒有再為難她。
卻沒想到還有後話。
煙花之地慣來白日歇業。這日江青菡剛起,紅姨就來敲了門,一反常態地笑著對她道:“菡姑娘,你什麼時候跟丞相府有的交情啊,我都不知道,這不,丞相府的少夫人特意派人來請你,趕緊收拾收拾,別讓人等急了!”
江青菡一愣,還未及反應,那廂紅姨已經喚了丫頭幫她梳妝打扮。直到上了丞相府的轎子,她才反應過來,少夫人?江紅玉?
這些年她隱隱約約也聽說了些關於他們的事。
聽聞江紅玉以妾的身份嫁入了丞相府,倒是手段了得,不過三年時間,就擠掉了朱礪的發妻,成功上位。
她看著麵前朱紅色的“丞相府”牌匾,在下人有意無意的鄙視眼神中,抬步進了門。
入了正廳,江紅玉端端坐在主座上,手中端著一盞茶,儀容端莊,舉止優雅。江青菡才跨過門檻,就覺眼中一刺。
江紅玉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綾羅綢緞,妝容得體,看著便是一副官家貴婦的樣貌。反觀自己,穿的是極盡輕薄的料子,抹的是庸脂俗粉,原本一個府裏出來的兩個人,竟已是雲泥之別。
見她來了,江紅玉將茶往旁一放,微微笑著道:“這些年過得可好?”
江青菡心中的火氣騰地就上來了。當年爹爹出了事,大房與二房對她母女二人極盡壓迫,娘鬱鬱而終,而她,也被賣進了青樓,如今,她江紅玉哪裏來的顏麵,問她這一句過得可好?
她不答話,江紅玉也不放在心上。她起身走到她身邊,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邊看邊歎道:“當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當年你不是清高得很麼?與你那娘親一個樣,整日隻知讀些酸腐文章。如今可好了,在那樣肮髒的地方不也過得風生水起?菡姑娘,如今豔名遠揚啊。”
江青菡性子本就柔弱,這些年更是被折磨得習慣了隱忍,被她這牙尖嘴利的妹妹這麼一頓損,竟是氣得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