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錦榮門(1 / 3)

纖雲浮在湖藍澄淨的蒼穹極頂,金烏映射下,長安城浮光隱現。今日是七夕佳節,這座餘朝和寧朝兩朝的都城,處處洋溢著節日的喜慶氛圍。

皇帝薑淵下旨萬民同慶。薑淵是寧朝的開國皇帝,登臨帝位不過五年之久。他一向以餘朝的奢靡亡國為戒,時刻警醒自己節儉度日,切莫鋪張浪費,驕奢淫逸。皇帝親力親為,自然上自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紛紛跟著效仿,一時間全國上下節儉之風久盛不衰。即便今日一早,市井街坊便處處張燈結彩,吆喝之聲不絕於耳,也不敵前朝餘祚帝的萬壽佳節奢華靡費。

如果必說今日長安城錦綺繁煊,霏霧氤氳的地方,就非城北巍峨高聳、疊嶂起伏的儲秀宮莫屬了。儲秀宮是餘朝祚帝在皇禁城旁修的行宮,原稱“迷樓”(1),薑淵登基後改為儲秀宮,為新入宮中的家人子教習禮儀、悉知宮規的住所,又為平日避暑小憩、大宴天下的行宮。而今日的七夕家宴,就定在了儲秀宮三大殿之首的金鑾殿。

在儲秀宮眾多亭台樓閣間,一位身著絳紅色的織錦鉤花長裙的麗人正站在邀月台臨風遠眺,她身後的女子矜著標準的叉手禮(2),眉眼低垂。

邀月台在皇後所居的鳳鸞殿下方,薑淵的嫡妻敬睦皇後英年早逝,惟有穎貴妃秦雲念代掌鳳印,替薑淵治理六宮。所以她在儲秀宮的住所也被安排在了鳳鸞殿之下。

秋風帶著些許蒼涼的意味輕輕拂過,穎貴妃伸手拍了拍欄杆,莞爾笑道:“珮璿,秦王那邊如何了?”

她身後名叫珮璿的女子微微一笑,即刻回道:“回娘娘,殿下原話,說萬事俱備,隻欠您的東風了。”

“隻欠東風?你聽,東風這不是來了麼?”她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將手舉到耳畔,臉上笑意漸濃,仿佛一朵婉轉舒展的牡丹。

珮璿會意,羽睫一掀,把頭埋得更低,隻道:“是,金鸞殿和邀月台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娘娘過去了。”

秦雲念緩緩轉身,不緊不慢地走到珮璿身側,輕聲道:“記著,憑他是誰,一個都不能留。”

珮璿深深垂首,臉上淺漾著勝券在握的笑意:“娘娘您放心,奴婢定會處理得幹幹淨淨,絕不給您和殿下留任何後患。”

秦雲念伸手壓了壓鬢角,笑道:“很好,你放心去做吧。”

珮璿的聲音波瀾不興:“奴婢謹諾。”

穎貴妃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喚來另一名侍女瑞珠,搭著她的手轉身旖旎而去。

風獵獵,雄鷹長嘯一聲,如並刀刺水,驟然劃破了天際的寧謐。

“噠噠,噠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太子薑奕承,齊王薑幼吉帶著大隊人馬飛速朝儲秀宮錦榮門衝來。

“快!快跟上!”

薑奕承大喝一聲,策馬揚鞭,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麵。

一路暢行無阻,隊伍行進得越來越快。周遭反常的寂靜好似破曉前將至未至的魚尾白,讓人莫名期許又感到深深的不安。

薑幼吉的心正是被這樣的沉寂紛亂了陣腳。他騎馬追隨著薑奕承的背影,聖旨在奕承懷中來回跳躍,鮮亮的明黃色不住挑逗著他的心緒,讓他愈發心浮氣躁。

“大哥!快停下!”他終於忍不住對著奕承的背影大喊了一聲。

幼吉的語氣十分焦灼,甚至帶著命令的口吻。奕承有些生氣,自從薑淵建立寧朝並立他——敬睦皇後的嫡長子為太子以來,除了恩師魏琮,還從未有人對他頤氣指使。他被迫拉緊了韁繩,一邊安撫著受驚的馬兒,一邊壓著怒意問道:“四弟!你這是做什麼!”

見奕承停下,幼吉趕緊快馬加鞭追上前去,迫視著他的雙眸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撤退!”

“不宜久留?”薑奕承的疑惑轉瞬即逝,他顯然無法相信幼吉此刻所言,隻顧著斬釘截鐵道,“不可能!是父皇喚你我救駕,聖旨在此,豈會玩笑?”

幼吉見奕承絲毫未露動搖之意,不由提高了音調,“可是大哥你看,這四周何來三哥的叛軍?!”

幼吉的話如當頭為他潑了一桶三九寒天將化未化的冰淩,刺骨的寒涼凍得奕承渾身瑟瑟發抖,連馬兒也不安地揚了揚後蹄——四周的紅漆玄鐵耳門緊緊鎖著,高聳的城牆上空無一人,唯有天光雲影投下的淡薄,與大雁飛過浮掠的矯影。

太陽越升越高,奕承黯然垂首,懷中聖旨反射的明黃光澤猛然刺痛了他的雙眼。他還是不肯死心,依舊緊握著韁繩,雙手與聲音一起顫抖著:“這兒沒有,不代表宮裏沒有!說不定他已經殺到父皇的金鑾殿了!咱們若不趕快進去,就會被他搶占先機!”

“大哥,你冷靜點!”幼吉將奕承死死攔在身後,不讓奕承有任何前行的機會。他雖然為奕承的執迷不悟感到十分憤懣,但大計當前,還是生生地把胸中一腔不滿咽了下去。他轉眼和靜地看著奕承,循循善誘道:“沒了性命,何來先機?就算三哥真的逼宮謀反,咱們不如等他殺了父皇,了卻大哥的心頭之患,再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樣豈不便宜?”

奕承的眸光微動,如一枚石子投入平湖,乍然泛起細細的漣漪。他心若明鏡,救駕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乾清宮正大光明殿的寶座。

奕承的心腹費揚古見他已然有了動搖之意,也立即騎馬上前,道:“殿下,卑職認為四殿下說得有道理,與其徒有救駕虛名,不如直接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