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道害怕負了她,所以來找她,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原來不是他負她。
出了牢房,百裏寄尋沿著原路返回,秋風蕭瑟,卷起他的衣袂隨風翻飛,遠遠看著,竟有一股悲涼之意。
不知究竟是看他之人心境悲涼,還是他的身影,本就悲涼。或者,兩者都不是,悲涼的不是人心,不是背影,而是季節。
“陛下能騙得了蒼楓影,也騙不了自己的心,南宮凝落腹中的孩子始終不是陛下的。”她跟在他的身側,話語緩慢而又鏗鏘有力,同樣字字珠心。
男子動作如風,隻是一個反手,便緊緊扣住女子的咽喉,指尖泛出點點蒼白,道:“是與不是,由不得你來說。”
“憐兒……並無冒犯之意,隻是……隻是……說出了實情。”粉衣女子在他手中,並未見掙紮之意,反而是淡淡的,如同一灘死水,常年不見流動。
實情?男子微愣。一絲涼風襲過,如同他的心,不在冬天,卻已凍結。
手下無力,月華憐便倒地不起,胸口跌宕起伏,似喘息,似劫後餘生的幸運。眉梢帶著淺淺的卻不容易被人察覺的笑意。
“以後、沒事,隻許呆在你的閣中,朕的事情,由不得你來議論!”百裏寄尋冷聲說道,狠戾的眸子散發出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冰冷。說罷,走遠。絲毫不理會身後的女子,哀怨的聲音響起。她說:“憐兒千方百計為陛下,為何換不回陛下一絲情意!”她聲音嗚咽,像是哭了。
很多年以前,她一無所有,於是她能跟在他的身邊。
很多年以後,她再不能跟在他的身邊,於是,她真的就一無所有了。
百裏寄尋越走,心裏越是煩躁。
卻在看見凝思宮的燭光時,心裏一片空明,不等宣告,便直直走了進去。
她伏在案幾上,不知道在看什麼,竟然如此入迷,就連他來了,也不能被驚起。
他悄然走近,原來是在看一幅畫。隻是這話卻又著實奇怪。霧蒙蒙的還有漫天飛舞的花瓣。靠近地麵隻見一隻小腳,腳底隱約可見一朵妖嬈的花瓣,似乎……被人踩了。
感覺得到有濕氣噴到自己的脖子上,凝落扭頭一看,他什麼時候來的?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隻見他笑道:“這是哪裏來的畫?好生奇怪……”他的目光依然盯在那畫上,似是在沉思。仿似這是前世的眷戀,讓他移不開目光。
“這是我的一個夢境,自我入宮之後,便不曾停過的夢,時間久了,便覺著像是真正存在的一般,所以就畫了下來。”凝落笑答。可是也不是每日都做這夢,有蒼楓影在的時候,這夢境便不會發生。想來也怪。
“哦,是嗎?”百裏寄尋抬起頭,輕聲問道。目光已經從那幅圖上移開。轉向凝落道:“最近身體怎麼樣?”
“和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凝落抬頭看他,怎麼打了一仗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了?
“這次帶兵前來的人是蒼倚宸。”他將目光移開,突然說道。
“哦。”她淡淡說道。現在她已經不再指望蒼楓影會來。或者說是,她不再指望蒼楓影會為了她來。
時間久久,誰都沒有再說話,倒是百裏寄尋突然變得有些衝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問道:“如果蒼楓影不來,我願意立你為後。”
願意立她為後?凝落笑笑,多麼熟悉又陌生的話語。
輕輕地將手,從他手心掙脫開來,道:“我不需要什麼皇後之位,我隻願天下永得太平。”至親慘死,她已經嚐過了。不願別人再步她後塵。那是一種剜心剔骨的痛,絲毫不低於愛情。
“我答應你,善待蒼國子民。”他急答。
“這不夠,因為在陛下善待他們之前,他們的親人已經死的死,傷的傷了。”聰明如他,又怎麼會不了解。“況且……我已是有夫君之人。”此生,她並不打算再嫁。
那是她對愛情的信仰。
如果她連自己的愛都堅持不下去,又如何去相信別人?
如果她不能永遠隻愛一個人,那她又如何相信別人會永遠隻愛她?
若是如此,那甚是荒謬!
他突然冷笑,道:“那好,等我滅了蒼國,便是你當上皇後之期。”說罷,大步離去。
凝落語塞,不知當如何是好,待他走到門口,才幽幽出口,道:“皇後又如何,我心不在此。”
百裏寄尋身軀一震,快步往前走,不知他是否真的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