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歲末
小說
作者:劉俊奇
歲末這天早晨,王一村搭著拉礦石的便車回家過年了。
按路程和時間計算,說啥在下午兩點左右就能趕到玉門,然後消停去坐發往瓜州的班車,不到天黑就能回到家。但在半路上,拉礦石的車出了毛病,耽擱了好長時間,趕到玉門的時候,太陽的一半已經跌到了地平線下。王一村下了車,忘了向司機說聲謝就急著往班車站跑。可跑到車站,不僅候車室鎖了門,連停車場的大門也鎖上了,門兩邊還貼上了過年的對聯。他心裏一緊,懷著僥幸的心思趕到公路邊,希望有過路的班車出現。
但最後一抹晚霞在清冷的暮色中顫了顫,被夜色一點一點快要吞下去的時候,仍然不見有他盼望的班車出現。他已經急出了一身汗。因為他聽到了連續不斷的爆竹聲,甚至聞到了當地人煮團圓餃子的香味。正在他急得不知道該咋辦時,他老婆的電話打了過來,你不是說趕下午四五點就能回到家,咋還不見你的人影?你安頓說對聯你回來了貼,還等著你貼對聯呢。王一村把路上的情況做了一番解釋,然後說你先把對聯貼上,我還在玉門等過路的班車,說不定啥時候才能回到家。老婆責備的聲音蕩了過來,你傻呀!今天可是年三十,天都麻下來了,哪有過路的班車,你不會雇輛出租車回來?掛電話時老婆還小聲罵了一句,真是一個苕孫。
這時候,王一村發現地處國道線的岔路口,平時車輛和行人川流不息的喧嘩景象,變得近乎空洞的寂靜,平時螞蟻一樣亂躥的出租車,現在也變得稀稀拉拉。他開始尋找沒有拉客的出租車,過了好一陣,才擋住了一輛。王一村說他要去瓜州。司機眨了一下眼,搖著頭表示路太遠,再沒與他搭一句話就開車走了。
除夕的幕布不折不扣地拉開了,玉門人團圓餃子的濃濃香味顫漾在空氣裏,仿佛一條條饞蟲子直往他鼻孔裏鑽,一路下去,把他的腸胃叮得痙攣起來。這使他想起往年臘月三十,在家幫老婆包餃子的情景來。
誰不想在歲末晚上和家人吃一頓團圓餃子呢!
王一村擋了好幾輛出租車,不是嫌路程遠不願意去,就是要價太高,一百來公裏的路程,平時兩百多元出租車司機願意跑的路程,因為是歲末,他們竟然要價要到四百五到伍百元。王一村心疼他下苦力掙的錢,為此他沒有上那些出租車,而是想隻要出租車司機要價一超過二百四五,他就不回了,在玉門找家便宜旅社住到正月初二,頂多住到正月初三就可以坐班車回家了。他曾經住過玉門的便宜旅社,一晚上十幾元,就算住三個晚上,住宿費不過四十多元,至於吃什麼那好辦得很,買幾桶康師傅拿旅社不要錢的開水一泡,肚子的問題就解決了。他算過賬,有一百元就能把吃住問題擺平。之後躺在旅社的床上看春節晚會,照樣也把年過了。
這時他老婆的電話又打了來,問王一村從玉門走開了沒有?他向老婆訴說了找車的遭遇,老婆在電話裏遙控指揮,萬一不行就掏三四百元雇輛出租車回來。又說今晚你不回來,你媽就不得了了,簡直都反了。王一村說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她能反個啥?他老婆說老太婆從中午開始,就站在院門外守望著他回來,現在兩隻手袖在袖筒裏還站在門外等他哩。她和娃娃咋勸也把老太婆勸不進屋,凍感冒了大過年的就麻煩了。王一村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幸福的難過,眼裏潮乎乎的。他快到不惑之年了,仍然享受著老母的慈愛與牽掛,禁不住想起兒行千裏母擔憂的那句老話。王一村讓老婆叫他媽接電話,在電話裏王一村哄他媽,媽你快進屋暖著去,我已經坐著車往家裏趕呢!
收起電話,王一村回家的念頭陡然變得強烈起來,決定多掏些錢雇輛車回家。老婆平時花錢吝惜得讓他看不慣,這會兒居然讓他掏三四百元雇車回家,看來她們都想他了。出門快一年了,其實他更想老娘、老婆和娃娃。當他又一次攔住一輛出租車時,鑒於頭幾次的教訓,就直截了當告訴出租車司機,他要去瓜州,車費掏二百五,問司機去不去?他想不能一張口就把價格掏到位,得慢慢往上去漲。看上去很結實的司機沒有說去還是不去,而是看著他光笑。王一村有些迷惑不解,司機笑著說,要麼掏二百六,掏二百四也行。不要說二百五,二百五不好聽。王一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嘴裏卻說,那就二百四。
許是找出租車遭遇過好多次挫折的緣故,王一村對這個周正又結實的司機心懷感激,一坐上副駕駛座,就給司機讓煙,一邊讓煙,一邊套近乎,師傅貴姓?司機說免貴姓王。王一村誠心表示對王師傅的感激,說王師傅真是個好人,如果不是王師傅,今晚他就回不了家了。王師傅說那倒不一定。卻又改口說,臘月三十晚的上跑遠處的司機真的不多,除非能掙到比平時多好多的錢。王一村心一緊,擔心司機會多要錢,擰著脖子看著司機。但王師傅告訴王一村讓他放心,他不會趁人之急砸人的榔頭。一個臘月三十正趕著回家和家人團聚的人,一旦被撂在半路上,遇著誰心裏都不受活。
王一村想這人能急人所急,一定是個仁慈的人。
出租車已經駛出了玉門,王一村打電話告訴老婆,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到家了,讓老婆在一個小時後就準備煮餃子。他又叮囑老婆多準備些,還有送他回家的師傅呢!電話裏傳來老婆喜氣的聲音,那喜氣的聲音,活像排卵期的母雞一樣咯咯的,曉得了!曉得了!
王一村這邊安頓妥當了。王師傅的女人卻打電話過來催他回家吃餃子。王一村生怕王師傅被他女人招回去,不自覺地把身子往王師傅跟前靠了靠,耳尖的他聽到王師傅女人的埋怨聲,咋又跑那麼遠去送人?可不要像前年和去年一樣在外頭過年。王師傅解釋說不會的,瓜州比敦煌和馬鬃山近多了,來回就兩個多小時,不到夜裏十一點就能回到家。他女人聲音有些顫抖,你已經有兩個年三十不在家裏了,明天可是你的生日,你可……王師傅說謝謝老婆的牽掛,今晚我一定趕回家。掛電話的時候,王師傅給他女人無線電了一個吻。然後對著王一村嗬嗬笑著說,有個心疼男人的女人,感覺就是好!
王一村被王師傅那種感覺所感染了,心尖兒也被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柔情蕩漾著。他說王師傅的好生日,永遠都不會被忘記。王師傅說他是七十年代年正月初一生的虎,不管日子過得窮與富,生日那天總有一嘴肉吃。王一村告訴王師傅,他也屬虎的,比王師傅小八個月。王師傅手握著方向盤,扭過頭笑著說,想不到咱倆都屬虎的,怪不得我一見你那急吼吼的樣子,就有一種沒來由的親近感,原來咱倆還同庚。又說看見他背著行李卷東張西望著急的樣,就想起自己曾經出門打工的情景。王一村的心情這時候變得好起來,起初對王師傅的感激,這時又平添了一份弟兄般的親近感,就自報姓名,我叫王一村。王師傅脫口而出:王一村這名字有意思,肯定是從那首“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古詩中取的。王一村告訴王師傅,他的名字是鄉下一個老先生取的。希望他一生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之後王師傅告訴王一村,他叫王明天。說他們玉門有一個好玩的地方叫赤金峽,那裏能漂流。還說王一村以後路過玉門,就給他吭一聲,他開車送王一村去那地方玩一玩。當下就把他有電話號碼的名片給了王一村。王一村嘴上應承著,心裏卻在想,王師傅如果不是虛假的客氣,給自己拉生意,這人真夠熱情的。王師傅似乎想到了對方另有所想,說一看王一村背的鋪蓋卷,就知道不是有閑錢到處旅遊玩耍的人。讓王一村放心,他不會在王一村身上賺錢。末了補充說騙他就不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