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
就像圓環
兩個旋轉的點始終會在某個時候重新碰撞
我想盡量用平靜的方式回憶某些事情，但我沒法控製我的情緒，我在想到那些事的時候總會感覺焦躁甚至迷茫。那種痛苦就像熱戀裏的男方突然知道女方遭遇車禍身亡，來勢洶洶，然後沒有邊際，即使最短暫的回想也能讓我痛到渾身抽搐。別跟我說成長難免會有疤痕殘存，我想成熟，也想堅強，但是如果這些必須以永恒的悲慟來做代價的話，我寧願我永遠懵懂。
距離誅滅盤古元神已經兩周有餘。我聽姑姑安排仍舊以學生的身份在學校裏揮霍青春，我猜她能理解我那些卑微的心思，現在我必須在成群的同齡朋友裏才能真正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我將這些當成玩具收藏起來，我自己的，沒有誰能搶走。表麵看來我離陰影已經很遠，但我自己明白，此生，即使已經擁有浩瀚神跡，我卻仍舊沒有辦法從腦海裏麵剔除鍾瑤離開時的表情。
我吃飯的時候。我走路的時候。我玩球的時候。我唱歌說話以及做夢的時候。甚至開始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直到胃部傳來抽搐，才意識到回憶已經泛濫。我能明白當天鍾瑤看著我的時候有著什麼情緒，我在她朦朧的眼睛裏麵看見兩個破煢。後來她跟盤古同時形神俱滅，四周回歸祥和以前我在霧靄深處發現她柔軟的笑容，或許是錯覺吧，她對我說，那幾年的時間，謝謝你咯。
那幾年的時間。那幾年的時間。
我想到我曾經跟她還有鍾辰在結界裏瘋跑。我們躺在溪邊比賽誰先喝完可樂，暖和的溪水從腳趾的縫隙裏淌過。我們在迷林裏尋找顏色暗淡卻美味的蘑菇，陽光透過層層枝椏在誰額頭散成氤氳。我們捂著彼此的耳朵蹲在暮湖旁邊放鞭炮，黑夜的沉穩被徹底驅散。她曾握著我的右腕在曠野裏奔跑，我還記得當時被風壓低的草，浩瀚的風，以及半邊沉到地平線的夕陽。我在她的旁邊突然感覺腦裏溢出很多情緒，那時我還年幼，回想起來應該無關愛情，卻超越了友情，我隻是想，我要永遠守在她的旁邊。
我很抱歉。這麼多年以來其實我根本沒嚐試兌現我的承諾。
然後我還經常想到曹薇。她的影像似乎疊在鍾瑤側麵，每當鍾瑤在回憶裏暗淡，她就跟著緩慢而清晰的顯現出來。我其實沒辦法區分她是女媧或者曹薇，或許她倆根本就是整體。當時盤古元神跟鍾瑤的怨憤同時煙消雲散，她從淵池裏麵出來看著我的眼睛，然後舉起胳膊，我能看見很多影像緩慢刺進我的腦海。她說，你有機會替我彌補創世時的缺憾。
我感覺到腦袋深處隱約翻動很多畫麵。應該是在鴻蒙初開的時候吧，四周經曆盤古跟女媧的激戰以後接近崩潰，星屑堆積，黑洞蔓延，很多散亂而暗淡的隕石來回翻滾。當時女媧站在東麵。盤古已經重傷，軀體逐漸化成各類元素組成神塚。我聽見女媧說，但願此處充滿愛與真理。然後神塚在形成的過程裏綻放五色光芒。盤古元神在這刹那清醒過來，發瘋似的嘶吼，它說，也願此處充斥恨與私欲。我被它怨毒的話音震懾，然後聽見曹薇在我耳朵旁邊囑咐，她說，你沒辦法推翻它們所說，但你可以試著挽回。
我感覺到這個任務比讓我去維持淵池平衡更加艱巨，愣在那裏沒敢表態。沉默很久以後忽然想到天蒼站在憶丘跟我說過的話。那些畫麵仿佛火炬似的照亮所有角落。我發現我居然沒有絲毫猶豫，我說，我希望此處沒有任何純粹的東西。
說到這裏我被曹薇拉回現世。我沒時間揣測當時盤古眼裏錯愕而欣慰的顏色，我想其實它跟俗人相比沒有任何特別，它以前的創世以及滅世，循環的，反複的，說穿或許也隻是在排遣寂寞。
曹薇對此表示沉默，所以我沒辦法確定自己是對是錯。
她說，願意跟我回神界麼。
我知道她肯定清楚我的答案，她想聽到我親口的拒絕，所以明知故問。
我說，我是破煢，你創造的伏羲已經徹底消失。
她轉過頭沒有說話，我注意到她緩慢的抬起胳膊，肩膀稍微後仰，仿佛托起我能看見的全世界。然後她就維持那種姿勢直到消失。四周迅速湧起刀刃似的寒風，湖麵瞬間凝成固體。我能聽見她的話音，像囑咐般在我腦海裏麵若隱若現。
她說，如果沒有辦法記住女媧，那麼，請你無論如何別把曹薇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