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轉動(1)(1 / 2)

世界一直以一種複雜的姿態往前發展。

我想應該這麼形容。生命是片長滿雜草的荒地。愛是一隻裝滿仇恨的盒子。而我們,是正反兩麵刻有不同花紋的硬幣。輪回交替之前,各種軌跡層層堆疊,沒有,沒有盡頭,隻是遵循某種規則循環。變數出現之後,我們在黃昏的街角邂逅,在其他黎明的巷口失散,來不及憂傷,抑或緬懷。過程並不精彩,但是一定曲折。就像早已排練好的鬧劇,出生時開場,死亡時謝幕,除了熟悉台詞,我們別無可做。

我們,我們都是齒輪,很湊巧地碰到一起,咬合,並且轉動。所以我猜我的身邊每一個人,每次偶遇甚至每次離別,都是遺產般的財富,強求不得,推脫不了。所謂緣分其實就是我的左腳剛好踏在你的右腳腳印之上。命中注定,然後在劫難逃。

剛開始時沒有人意識到其實自己就是主角。

報名那天有雨,烏雲沿著山坡爬滿整片天空。雨水傾盆然後傾缸,路邊水窪不停浮現大大小小小的圓。我猜這是一個預兆,暗示以後四年我會過得十分坎坷。因為爺爺說過,我的五行屬火,一生忌水。

負責接待我的是個師姐,姓趙,未婚,身材還算不錯,長相類似人猿。我剛下車她就露出微笑,鋼製牙套迎著風雨閃閃發光。還好我的心理素質不錯,換了別人估計已經毅然退學。必須強調我沒以貌取人,以上純屬正當描寫,不含任何感情色彩。

之後整個上午我都聽她指揮,交費,買卡,轉交檔案,逐漸發現除了長相之外她幾乎沒其他缺點。聲音尤其好聽,很幹淨的,很柔軟的,很祥和的,像首懷舊的歌。所以我在路上沒話找話,不停問這學校怎麼怎麼。她說,有我在的學校能不行麼。語氣鏗鏘,不留一點餘地。

這個學校的確不錯。填誌願前我和爺爺來過一次,用個很低俗的詞語形容就是,驚豔。竹林深處藏著石頭桌椅,兩排香樟整齊而又蔥鬱,各種灌木沿著籬笆爬滿角落。今天大雨滂沱,建築輪廓仍舊清晰,所謂天生麗質就是這麼一個道理。套用別人的話來說,在這學校安家肯定長命百歲。

宿管部門把我安排到了校外公寓。下午師姐帶我過去,說好不遠不遠,隻有兩百來米,可是頂著大雨走了十多分鍾前途依然茫茫。我忍不住問她,到底是兩百米還是兩千米啊。她比我還無奈,回頭聳聳肩膀,大概意思是說她也不懂。當時她把我的箱子拎在手裏,頭發早已濕透,T恤近乎透明,背影隔著霧氣顯得特別偉岸。我的箱子裏麵裝了很多器材,少說也有四十來斤,別說換成其他師姐,就算換成師兄也會喊累。奇怪的是她比動物還要凶猛,仿佛拎隻小雞似的氣定神閑。我有一點慌張,情不自禁冒了一句,師姐你是不是體育係的。她沒答話,回頭瞪我半天,嘴唇往上勾起弧線。氣氛似乎有些失控,某種情緒不停斷裂。我不怕她揍我,隻怕她一激動又拿鋼牙嚇我。所以趕緊岔開話題,笑嘻嘻的鬼扯,我說,師姐一定累了,中午請你吃飯怎樣。結果遭到斷然拒絕,她說,媽媽讓我別占小孩子的便宜。

我今年十九,不小了。

好不容易到了寢室,鋪床又再花了一個小時。其實姑姑說得很有道理,男人天生不是賢妻良母的料。事實為證,我把床褥塞進被套,開始還在奇怪怎麼弄不平整,最後差點沒把棉花全部拆散。毛毯被當成了床單,名正言順鋪在表麵。不明白棕墊的用途,索性拽出來扔到床腳。枕頭貌似長了倒鉤,夾在棉絮中間半天拉不出來。由此可見我鋪的床根本不能算床,反而有點類似狗窩,冬不暖,夏不涼,極具民族特色。不過沒有關係,我學狗叫惟妙惟肖,以前朋友為了突顯某些關係一直叫我野狗。狗住狗窩,天經地義。

整理完畢已經接近三點。

寢室其他人還沒來,我在陽台站了一陣,忽然不知道該先睡一會還是先吃東西。不得不說我很優柔寡斷,其實‘很’字根本不夠力度。我在性格方麵等於二級殘廢,常常為了一些沒必要的問題不知所措。以前有次準備出去旅遊,婆婆問我喜歡海南還是北京。我沒辦法迅速做出決定,所以花了兩周時間查找資料,花了另外兩周時間分析對比,直到寒假結束還沒搞清哪的氣候條件比較適合我的體質。其實很多時候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想跟某些旁人一樣鏗鏘,或者說是果敢。可是那些猶豫深深印進骨骼,不管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扭轉。算我懶散好了,最終我選擇了順其自然。

我的考慮一如既往持續很久。天色逐漸暗淡下去,雨水仿佛帆布一般漫過城市。風從門縫擠了進來,刮過書桌以及我的鼻梁。陽台外麵忽然傳來聲響,似乎什麼東西被風吹落。我轉過頭,隔著霧蒙蒙的玻璃,正好看見一個男生捂著腦袋蹲在牆角。必須強調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畫麵,類似某種開頭,又像一個結尾,無聲無息埋下無數伏筆。我沒覺得詫異,反而有些親切,似乎曾經見過,夢裏,過去,或者僅僅隻是刹那之前。專家稱之為即視感,但我寧願相信另外一種解釋。很多年前爺爺說過,生命是條漫長的路,很多人在途中等你,不是所謂宿命,也沒丁點預兆,碰頭之時你會發現你們其實早已熟悉,不單長相,還有性格,以及其他許多。換句道家的話來說,這是天意,不可違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