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瑜以為,她要死了。
畢竟沒有什麼人能有這樣的運氣,在重活過一回之後還能再重活一回。三世?昭瑜不奢望,兩世對於她來說已經很足夠了。所以,在她摔倒的那一刻,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鍾,她想,她這次是要死了。
她不害怕,她隻是覺得,撞在青石上的額頭好疼。
有人說,人死的前一刻會回想起一些很重要的事,或者是飛速的在腦子裏過渡一遍自己的人生。昭瑜想當然的以為她會想起前世的事情,但莫名其妙的,出現在眼前的畫麵卻是喬氏去世的那一晚。
那一晚的慶頤堂裏,燈火通明。喬氏劇烈的咳嗽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她蒼白細長的手指捏著一方白色的錦緞帕子,帕子上是一塊塊的血漬,遠遠看上去,就像一朵朵精心描畫的杜鵑花。
姚媽媽緊緊抱著小小的昭瑜,貼在她的耳邊小聲的不停的說著‘姐兒不怕!’。昭瑜其實並不害怕,怕什麼呢!不過是一件大家早已心照的事情正式發生了而已。
她的四周一片漆黑,她能聽見周圍人們的驚呼聲,女孩子們的哭泣聲,以及下人們奔跑叫嚷的聲音。昭瑜覺得,她真的死了。她一定是魂魄離開了身體,所以才能在這個漆黑的地方還能感受到外間的一切。
她的眼前慢慢出現了一線光,世界瞬間天旋地轉,她腳下一空,跌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沒有盡頭,就這樣一直的跌了下去。
昭瑜猛地睜開眼,掛在床腳的銅鎏金葫蘆羊角宮燈發出暈黃色的光,映在熟悉的竹節紋水綠色細葛布帳子上。這是她夏天常用的顏色,水綠色,淺杏色,還有一頂藕荷色的綃紗帳子。其實她喜歡細葛布,綃紗的雖然好看,卻輕飄飄的,少了一種讓人心安的踏實感。
屋子裏飄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著濃濃的胭脂香味。昭瑜吸了一口氣,那味道衝進鼻腔,引得她一陣惡心反胃。她張開嘴,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
頭好痛,像是要裂開一般的疼。有點像是她上次拿了裁紙刀不小心劃破手指時的感覺,皮肉撕裂,刺痛難忍。喉嚨裏火燒一樣,就連咽一口唾沫都像是有把鈍刀子從嗓子眼裏慢慢的割過去。她痛苦的閉上了眼,隻覺得渾身滾燙,身體像灌了鉛一樣的無法動彈,汗已經把貼身的衣裳浸濕,將她緊緊束縛住。
“姑娘醒了。”望月驚喜的聲音傳來。昭瑜籲了口氣,原來她還活著。緊接著她又覺得好笑,既然可以那麼淡然的麵對死亡,怎麼在得知自己還活著之後竟然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可見,人都是貪戀生命的。
“姑娘。”姚媽媽小心翼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昭瑜睜開眼,努力的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至少昭瑜以為那是一個安撫的眼神,但看在姚媽媽眼裏卻成了另一個模樣。姚媽媽紅了眼圈,立時又掉下淚來:“姑娘,可受苦了。”
昭瑜放棄了再做出什麼表情的舉動,她閉上了眼,一動不動的躺著,仿佛動一動都能扯到頭上的傷口。
“快去叫崔太醫,就說四丫頭醒了。”
聽到太夫人的聲音,昭瑜隻得再次努力的睜開眼,朝一旁轉了轉頭,強忍著疼呲著牙喊了一聲:“祖母!”
太夫人嚇了一跳,忙著叫姚媽媽按住昭瑜:“快躺好,才止了血,別扯到傷口。”
有了太夫人這一聲吩咐,昭瑜心安理得的閉上了眼。額頭上的傷口撕心裂肺的疼,昭瑜怕自己忍不住會喊叫起來,隻好專心的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剛才那一瞥,她看見屋裏不止有太夫人,還有她的繼母宋氏,二夫人溫氏,三夫人石氏和四夫人林氏。
除了太夫人和懷孕的林氏,其他幾個人都是站在屋裏的。
也真難為她們了,為著她一個小輩受傷,一個個的也都跟著在這屋裏頭罰站。昭瑜好像看見石氏頭上還戴著朵翠玉大花,真是過來探個病的功夫也不忘不遺餘力的顯擺自己的嫁妝有多豐厚。昭瑜忽然想笑,其實做人做成石氏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自己開心。
她還看見溫氏穿了一件丁香色繡蘭草的對襟連肩褙子,這顏色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老氣,一如既往的在妯娌中毫不顯眼。有時候不顯眼也是好事,樹大招風,挨刀子的也都是長得肥的豬。
昭瑜兀自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著,崔太醫背著手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眉頭緊皺的顧承綽。
姚媽媽拿過診脈的小枕頭放在床沿上,輕輕的將昭瑜的手擺了上去。有丫鬟搬了錦杌過來,崔太醫穩穩當當的坐了下去。昭瑜怕牽動傷口不敢扭頭,隻能斜著眼睛去看站在崔太醫身後默不作聲的顧承綽。
話說自家老爹長得實在是很帥,說是劍眉星目一點也不過分,就算現在一張臉黑的快能滴出墨來,也還是很帥。昭瑜突然覺得,她其實還是喜歡活著的,至少她就舍不得眼前這個中年老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