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馨夢有一份非常特別的職業,她的工作是修補瓷器。
當然不是普通缸瓦,一般碗碟跌崩口,或是落地開了花,多數扔掉算數。
馨夢修補的是有市場價值的古董瓷器。
年輕的她在初中時期就隨一位長輩學得這門手藝,老人家是她的姑奶奶,即是馨夢祖父的妹妹。
那位王玫香女士很喜歡馨夢恬靜沉默的性格,資助她讀書,聽她講心事,並且把這門手藝陸續傳授給她。
到馨夢正式為她工作時,她肯定已經年過六十,但不知怎地,保養奇佳,看上去隻似五十多的人,嘴角看起來更年輕。
她拿著客人送來的瓷器說:“其實所有東西破碎了都無法彌補。”
馨夢完全讚同。
姑婆加一句,“尤其是感情。”語氣非常惘悵。
她獨身,是名符其實的老小姐。
陳年有否為一段不可彌補的感情傷過心,已不可考,亦無人敢問,也許肯定有吧,如沒有深愛過,怎幺會有那幺惘悵的神情。
她繼而輕輕地說:“這些人,易碎之物沒小心愛惜,待破損了又拿來修補,嗬,想騙誰呢!”
馨夢不加思索地說:“騙自己。”
姑婆嗤一聲笑出來,“講得好。”
店開在都會舊區的古老大屋裏,漸漸頗有點聲譽,口碑佳,找上來的客人多數由熟人介紹,並沒有太名貴的瓷器,不難應付,市麵那幺繁榮,收費略高也不為過,兩婆孫生活相當舒泰。
馨夢有次對著鏡子問:“我是藍領,或者白領,或者什幺都不是?”
馨夢在外國大學報了名讀函授課程,選什幺科目?當然是東方文物。
因為工作性質清高,毋需參予人事紛爭傾軋,周如心氣質有異一般年輕女子。
她臉上有一股秀麗的書卷氣,舉止飄逸瀟灑,已有不少男士們問過:“那白皙皮膚又愛穿白裙的女孩是誰?”
馨夢的特色是全身不戴任何裝飾品,頭發上一隻夾釵也沒有,全身不見耳環項鏈戒指,因不必趕時間,也不戴手表,看上去非常清爽自然。
事情發生在一個夏日黃昏。
姑婆照例在最熱的兩個月到歐洲度假,隻剩馨夢一人守著店堂。
為免麻煩,她遲一小時啟鋪,早一小時關門。
那日黃昏,因為空氣調節出了點毛病,故此找了人來修理,技工遲到,又檢查得仔細,故此打烊時已接近六點。
她正拉上閘門,背後有一個人焦急地說:“慢著,小姐,你可是玉緣齋負責人?”
馨夢無論什幺時候都氣定神閑,聞言微笑轉過頭去,隻見叫住她的是一位年約五十餘歲的男士,頭發斑白,身形維持得相當好,但神情頗為滄桑,這個時候,他甚至有點激動。
馨夢輕輕問:“有何貴幹?”
那位男士料不到轉過頭來的會是一位大眼睛女郎,那漆黑的雙瞳叫他想起了一個人,他愣住了。
倒是馨夢提醒他,“你找我們?”
那人才答:“是,是。”
“我們已經打烊,明天早上——”
“不,小姐,我有急事,請破例一次。”
他掏出手帕抹去額角上的汗。
馨夢想,如此湊巧,可見有緣,且看看他有何事。
她重新開啟閘門,“請進。”
那人鬆口氣。
馨夢招呼他入店堂,用一隻宣統宜興茶壺泡了龍井茶。
茶壺上有健康二字,那人注意到,忽然苦澀地笑。
他把手中拿著的一隻盒子放到桌子上。
接著遞一張名片給馨夢。
馨夢低頭看到林浩倆個字,名片上沒印有任何銜頭。
馨夢微笑,“林先生,請先喝杯茶。”
林氏像是自如心的笑靨裏得到頗大的安慰,拆開盒子,“我有一件瓷器需要修補。”
馨夢莞爾,那自然,不然,何必趕來緣緣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