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感謝三位專家來參加今天的座談會。
中國人還沒有進入農曆虎年,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就由希臘開始發生了,並使歐元步步走低。《世界知識》從今年第5期開始,不斷刊登有關歐債危機的文章,這是因為危機在蔓延擴大,給全球經濟帶來的威脅有時會讓人很是揪心,比如,是否會引發世界經濟的二次探底。
多年來,我們在編輯有關歐洲的稿件時時常會感到是在“隔著一層紗”看歐洲,有撲朔迷離之感。文化、思維方式等方麵的不同,導致我們對歐洲人和歐洲問題的理解上有一定困難和偏差。就這次歐債危機和歐元大跌而言,很多文章都談到了其發生的原因——居高不下的財政赤字、歐元區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的不協調、歐元區加入標準的過於寬鬆、《穩定與增長公約》沒有被嚴格執行,等等。但似乎也給人一種感覺:一些明擺著是“陷阱”、絕對不能那麼做的事情,歐洲人卻真的那麼做了!為什麼會是這樣?歐洲人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是否也有難言之隱?
1997年時任意大利總理普羅迪來華訪問時在北京舉行了一個記者招待會,我去了現場。當時歐元正被全球熱議。我問普羅迪歐洲準備怎樣來化解歐元麵臨的種種不利因素,他情緒略有激動地說:你們為什麼總是盯著歐元的問題不放?要知道,我們歐洲打了兩次世界大戰,如果歐洲能早一天聯合起來,就不會打仗。我本是問了一個有關貨幣的問題,但這位後來的歐盟委員會主席卻給了我如此一個回答。當時我就覺得歐洲人思考問題的角度與我們是不同的。今天請到的幾位專家都有在歐洲工作生活的經曆,可以幫助我們來理解歐洲,讀懂歐洲。
這次的歐債危機,大體上涉及三方麵的問題——“浪漫”的歐洲、糾結的歐洲、瘦身的歐洲。講“浪漫”的歐洲,準確說應該是享樂的歐洲,南歐幾個國家最具代表性。“浪漫”的希臘是歐債危機的起始國,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這幾個南歐國家是重災區,可謂“風從南方來,禍由南歐起”。資本主義最早萌芽的地方,怎麼成了今天這副樣子?說到糾結的歐洲,這是理解歐洲的關鍵所在,也許正是在諸多方麵的糾結才導致了歐洲今天如此之局麵。請幾位專家給我們講講歐洲人到底在哪些方麵糾結著。至於瘦身的歐洲,就是想談一下目前歐洲國家緊縮財政開支的影響以及歐洲的未來。
西方媒體和中國媒體是從不同的角度在看同一個問題,歐洲的問題可能被誇大了
廖先旺:我是從事媒體工作的。由於文化、製度背景差異,西方媒體的常態就是在維護相關利益的前提下“披露”和“揭短”,媒體整天都在找問題、找毛病,誰上台都會有媒體找他的毛病。太平盛世時找問題,危機時期更要找問題,而相關法律體係也賦予並保證媒體合法完成這一社會職能。他們的媒體沒有“講麵子”、“打人不打臉”之類的顧忌,而在涉及重大國家利益、集體利益問題時更是扮演著一種預警體係的角色。所以,我們在看西方媒體的熱點報道時要充分考慮到這一差異可能造成的誤解。
在他們媒體看來很嚴重的問題,實際上往往沒什麼大不了的。希臘債務危機、歐元問題也是這樣,盡管政客和媒體整天討論、爭論得很厲害,但實際上無論從曆史經驗、經濟比重或者實際情況來說,並非一個太大的問題,對歐洲人現實生活影響也不大。已經積累的社會財富不會流失殆盡,他們的經濟基礎依然存在,社會政治法律體係依舊。
歐盟的前身是歐共體和上世紀50年代的“煤鋼聯營”。從那時開始,各種危機、爭吵從未斷過,很多次的首腦會議都險些開不成,但歐洲聯合不還是在一點一點地前進嗎?因為歐盟不是一個十分嚴密的政治組織,更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個帶有試驗性的地區聯盟,別看它又有“外長”又有“總統”的。曆史和現實情況往往是,大家覺得歐洲聯合應該前進的時候就前進一步,應該後退的時候就後退一步,甚至退兩步。而在進與退之間,還有由和平與更大整體利益揭示的無數個可能選擇。看歐洲問題要注意它的曆史連續性,不要截一段曆史中的問題來推論全部過程,更不要僅依賴專愛揭短的西方媒體披露的問題來看歐盟的發展前景。說來有趣,如果將這些揭短的問題報道集合在一起,歐共體(歐盟)早已死過好幾回了,但事實並不是這樣。同樣,我們的媒體在轉述或借用他人報道時,要充分考慮到他們的習慣是“壞事傳萬裏,好事不用提”。
從另一方麵來說,歐盟內部雖然爭論激烈,但在涉及對外問題時他們往往會一致對外,如在中國西藏問題上、在針對中國的反傾銷問題上等,都是如此。即使有時成員國私下說起來似有不同看法,但也可能這種不同角色分工並不妨礙更好地保持對外一致的立場。
歐盟之父讓•;莫內曾說,他的夢想不是經濟的歐洲,而是文化的歐洲。這句話值得我們好好琢磨。
風從南方來,禍由南歐起。“浪漫”的歐洲吃到了苦果
張敏:歐洲確實是一個複雜的地方,大家看歐洲就像霧裏看花一樣看不清。
南歐的西班牙、葡萄牙曆史上都曾經輝煌過,擁有過大量殖民地。他們的老祖宗有冒險精神,曾靠掠奪積累資產,皇親貴族和在拉美的一些殖民者拿掠奪的資產到英國買奢侈品,先天就是消費至上,物質至上,形成了比較懶惰的習慣。
除了意大利北部很早就有了資本主義萌芽外,西班牙、葡萄牙在20世紀初還是以農業為主,工業很少。經過幾十年的獨裁統治,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西班牙和葡萄牙才開始民主化進程,才開始追趕歐洲的先進國家。南歐國家的地理位置很好,麵臨地中海,氣候宜人,可以靠發展旅遊業來支撐經濟。但由於經濟基礎薄弱,一旦有危機發生,內需和外需下降,這些國家就很容易受到衝擊。
浪漫,有曆史原因和現實原因
劉超:歐洲人總體上來說都是“浪漫”的,南歐人更“浪漫”。目前國內有錢人也不一定有度假意識,沒錢人就更沒有了。但對歐洲人來說,度假是天經地義的,他們認為度假符合人性,不讓休假是扼殺他們的天性。在每年8月份度假的黃金期,你想到他們的辦公室找個人,很難。
再說加班。對咱們來說加班很正常,他們則不一樣。我們和歐洲人開會,到了下班的時候還沒談完,秘書跟老板打個招呼就走,老板也隻能點點頭。他們的這種理念已深入人心了,日常生活就是圍繞著人怎麼舒服來安排,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生活,掙到一定的錢之後就要花出去。歐委會的官員工資很高,我問他們錢用來幹什麼,他們說旅遊、度假。和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就表示要去做環球旅行。我認識一個西班牙小夥子,錢賺得差不多了,就真的領著女朋友去環球旅遊了,每到一個地方還給我發個郵件。
日常生活中的小事,都能看出歐洲人遺傳了祖先的浪漫基因,如蠟燭的消費。對咱們來說蠟燭是停電了才用的,但他們一提蠟燭就是浪漫。我在一個歐委會朋友家裏過聖誕節的時候,滿屋子都點著蠟燭,可不是普通的蠟燭,而是工藝蠟燭,像藝術品一樣,一個比一個漂亮。這些“浪漫”的蠟燭都是中國生產的,但中國人卻很少消費。當蠟燭被歐盟提起反傾銷調查時,當時我告訴歐委會官員:你們要是對中國的蠟燭采取反傾銷措施,那你們浪漫的成本可就要提高了。他們想想覺得有道理。這個案件的最終結果在當時眾多的案件中還是相對不錯的,我們的蠟燭現在還可以賣到歐盟。
我去西班牙的巴塞羅那度假時,住的地方不供應早餐。我說早餐可以有嘛,他們說早餐真沒有,還教育我說:你來度假幹嘛還起這麼早,我們平時都不起這麼早。晚點起,直接吃午餐不就行了。當然,比較大的國際性酒店還是供應早餐的。在希臘,晚飯一般是在8點左右開始,夜生活能持續到淩晨1點,所以人們第二天早上經常睡懶覺,搞得我們經商處的同誌都適應不了,被迫調整工作時間以適應他們的生活節奏。
南歐人這種慵懶、浪漫有其必然性,因為老祖宗確實給他們留下了不少的財富——當然有些財富的來源不太光彩,再加上歐洲物產豐富、氣候宜人,可以說是上帝特殊照顧的好地方,歐洲人具備浪漫的實力。當然,我們必須要承認,他們的實力也來自於對財富的繼承和珍惜,這點值得我們學習。比如,建築物幾百年都不推倒重建,所以他們的財富一旦有了之後,就在那兒放著了,不像我們蓋棟大樓,沒過幾年就推倒重蓋,就相當於原來的財富沒有了。他們的財富要從曆史的長度來考慮。如此,他們能把錢用來度假,用來浪漫。
在歐委會裏麵,27個成員國的官員都有,這使得我有機會與這些來自不同成員國的官員打交道,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歐洲不同地域的人們浪漫等級是不一樣的,相對而言,南歐為最,其次為西歐、中歐,北歐再次之,東歐位列其尾。當然,這隻是一種比較模糊的感覺。
麵對全球經濟競爭的殘酷現實,北歐人、德國人都能適應,法國人稍微差點,至於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臘,確實已經跟不上目前全球經濟發展的步伐了。應當承認,他們的工業技術水平依然很高,比如西班牙、意大利的製鞋技術,但問題在於這些國家缺乏具有良好技術和耐性的工人,做不了那個活兒,不像咱們皮鞋廠的工人。這些國家的人來中國溫州參觀皮鞋廠後非常驚訝,中國工人吃苦耐勞的精神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中國工人的效率更令他們咋舌。他們從內心裏深深地感到我們出口到歐洲的產品對其造成了衝擊,這種恐懼感驅使他們要求歐盟采取措施製裁中國產品。在我們已經掌握的案件裏麵,原告基本上都集中在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希臘和法國。英國、德國和北歐國家也有製鞋業,但他們比較聰明,早已悄悄地轉移到了中國,比南歐人早走了一步。北歐國家——芬蘭、挪威、瑞典,加上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他們一般是反對南歐國家對中國皮鞋搞反傾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