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城一頁的句號,數不清的雨滴(1 / 1)

花城一頁的句號,數不清的雨滴

廣州人 廣州事

作者:李雅詩

老的人喜歡咀嚼瑣碎,喜歡回味。我自認是個不容易失憶的人,很年輕,卻也習慣日後消化用敏感度捕捉帶情緒的印象。如果說,一座城就是一本書,那麼我對花城的印象是以頁數計算的,且僅得一頁。

南方酷暑的高溫還未從混沌的頭腦完全冷凝下去,我依舊讓那一頁花城的印象發燙著。因為它還沒完全離我遠去。那交錯的道路像經緯網般盤結在腦海,地鐵裏的熙攘的人影還遮擋著我如今的視線,我甚至會懷疑,我之所以看它很模糊是因為帶有眼淚。如今冬天的濕冷還沒有徹底覆蓋那份六月在心底殘喘的酷熱。那份落差感正像我那時孤單站在天河地鐵出口曾期待會吹進一點點涼風,結果我被擠出了路麵,蹭著別人袖口的汗跡。記得大一學期一結束我便隨著男友來到廣州。我們拉著沉沉的行李下車,像隻螞蟻似的淹沒在人流中,擠進地鐵六號線再轉乘278路公交,終於到達棠下,我們月租1200元的房子就在這裏。我們尾隨著拖著人字拖窸窣發響的房東轉過擁擠的街市。這裏都是一般的城中村建築,顯得小氣而喧鬧。我們七轉八拐的最終目的是一條潮濕昏暗的巷道通向的一棟民居房。

房東皺著一張好像餃子皮的臉拿著賬單給我們算租金,除了基本租金,網費、水費、電費,另外支付。我帶著一副疲倦的神色開始清理我的行李。褐色的行李箱外間層不知道什麼時候塞了一疊廣告單,我將它們揉成一團,順手扔進了垃圾桶。打開了電視,看著珠江老友頻道。早已火過去的連續劇還在播著,那幾幫固定不變的粵語配音人的嗓音柔柔安撫著我的耳膜,我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我撥了個電話回家,父親軟硬兼施想要我打消逗留廣州的念頭,早早回家去。我不耐煩地搪塞了幾句,並氣憤地回應著這個假期誓死要在廣州這座大都市裏漂出一片膽量來。父親拗不過我的驢脾氣,終於是叮囑我注意安全,吃好保重身體。我掛了電話的一瞬,開始拾起了生存的基本意誌——覓食。從小一直惦念著廣州的艇仔粥,如今到了廣州,第一個當然要嚐試的小吃。我牽著男友的手擠過熙熙攘攘的街道,雖然熱得大汗淋漓倒也因新奇而越發精神多了。最後在一家小吃店裏,我們拖來幾張長椅,終於在露天的攤檔外吃了一次艇仔粥,幹貝小蝦米的味道在舌尖裹住一層淡淡的鄉愁,我開始有點懷疑,其實這艇仔粥跟母親煮的海帶豬肉粥是一個味兒的。我抬起頭看了看廣州的夜空,隻看到一道線似的狹長的夜空,沒有月亮。月亮不在家裏的院子看,都不是那麼的圓,甚至是,我在花城見不著月亮!

次日,男友便去了報社報到。我隻身呆在出租屋裏無聊得發慌,不斷地調換電視頻道,也在等待著朋友那邊給我介紹兼職的消息,終於在630新聞開始播放的時候結束了這場漫長的等待,隻是夾帶著更大的失望——他所在的單位不能向我提供實習崗位。我慢悠悠地從出租屋出來,像一片葉似的,漂流到了海心沙。小蠻腰閃著七彩的光,我卻在水裏找不到它的倒影。它的光迷幻了我的眼。我舉起手機對著美輪美奐的它拍了一張照片,終於從照片裏看到了它在水麵的倒影。晚間的遊人特別多,從江邊吹來的一絲涼風居然也讓我突然覺得發冷。我扶住自己那薄弱的意誌回到了出租屋,抱著男友抽泣了一場,狠下心決定即使是當服務生去街頭派傳單也得留在廣州,經曆一場真正的獨立。那天夜裏做了個夢,夢到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的西關大屋,挑著木箱子賣雲吞、竹升麵和套著五彩大公雞賣公雞欖的賣貨郎向我走過來,他們送給我一顆雞公欖和一碗白花花熱騰騰的雲吞……

新一天的一大早,我穿起洗幹淨的鞋子出去找兼職。從最初的商場導購到餐廳服務員再到餐館學徒,我根據網上搜得的信息開始去爭取機會。但是麵試後的音訊石沉大海。心內也正從火焰走向死灰。傍晚時分,我再沿著那狹小的街道摸索回出租屋,卻在街頭不顯眼的一角發現了一家粵西風味的餐館。

老板端上來一份筒骨湯飯,鮮美可口,但我卻嚐出了第二道鹹苦味,眼淚滾落到了碗底。這麼久的死扛硬守終於是城堤潰塌,我撥通了家裏的電話。父親在那一端低沉而愛憐地說:女啊,回來吧。外麵再好也是別人的。小城才是根,你攀得住,廣州的樹冠太大了,你爬不上樹頂。我嗚咽著跟他說,去看看西關大屋,給他買一把雞公欖再回家去,他在另一頭沉默不語。

隻是後來我也並沒有去了西關,因為那天下雨了。到底是太過匆忙,所以未來得及看多一眼。最後牽著男友的手,撐著傘到了烈士陵園走了一遭。雨中的陵園肅穆而安靜,我在石碑前撐著傘照了張照片,連個剪刀手也不能擺。

坐上了回家的列車的時候,窗外仍是一片大雨。我隔著車窗看著外麵的世界,花城這一頁的句號就是數不清的雨滴。悠悠的,耳畔又響起了那首熟悉的童謠: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擔柴上街賣,阿嫂出街著花鞋,花鞋花襪花腰帶,珍珠蝴蝶兩邊排……

責任編輯 楊 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