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越洋電話把我從夢中吵醒,我一看掛鍾,又是淩晨兩點午夜凶鈴,這個星期以來已經是第三次了。我迷迷糊糊的同時還不忘溫言軟語百般哄著老太太,等把她老人家哄乖了願意掛電話了我也就徹底清醒了。為這個,我沒少和老爸訴苦,頂著兩黑眼圈回家興師問罪:“幹嘛非把老太太送美國去啊,天天半夜裏打電話,還讓不讓人活了?弄個同一經度的地兒送去不行嗎?”老爸哼了一聲:“做了一年多的思想工作,想讓她挪半步也不能夠,好不容易冒出個留洋的舅公要她見識下發達國家,你小叔叔別提多高興了,高效作業飛快的就把手續辦妥送佛爺出了國,現在還說呢,就接她的夜半驚鈴也比讓她做貼身膏藥強。”
我奶奶當年是小縣城裏出了名的閨秀,天資聰穎,十八歲從醫科大畢業就嫁給了開兒科門診的爺爺,那時爺爺已經快三十了,屬於大大大齡未婚青年,能娶到如花似玉的醫學高材生當老婆,爺爺連牙縫裏都透著滿足。關於奶奶傾倒眾生的種種,都是聽爸爸偶爾說及才了解,至於我一直心存置疑的盛世姿容,我翻到了一張老照片。
梳長辮的姑娘穿著舊式的學生服倚在網球欄邊,背著手拿一個網球拍,笑得很甜,泛黃的照片不太清晰,但依稀可見片中人嬌柔溫潤。奶奶她們是大學裏第一批打網球的人,這個運動就放在今天也算是時髦的了,爸爸說奶奶一直是先進青年,不管是學習還是趕時髦,總比別人快一步,隻是長辮子舍不得剪,當時正流行半月式短發,奶奶的頭發黑亮密厚,怕剪短了不能服貼,所以一直結著長辮,爺爺剛開始就是被這一頭烏發吸引住了。
奶奶被爺爺寵了近半個世紀,老頭子心髒病一走,奶奶就像遺孤,麵對生活束手無策。在最艱苦的年代都沒有洗過一隻碗的奶奶立刻變成三歲幼兒,行動說話睡覺都要人陪,一大家子必須時刻圍著她轉,住在小叔叔家那會,連剛上幼兒園的妞妞都知道凡事要讓著奶奶,奶奶怕黑,晚上就要陪著奶奶睡覺。有一次我發現妞和奶奶睡的時候靠床外睡,奶奶睡在裏麵,我問妞妞怎麼不挨牆睡,萬一掉下來怎麼辦,那小妮子竟用憂鬱的眼神看著我,長歎一口氣說:有什麼辦法呢,誰讓她是奶奶?我簡直沒笑岔了氣,和叔叔說起來,才知道竟是日日如此:“就你爺爺把她給慣的!”
我詐舌不已:“見過嬌貴的,可沒見過這麼嬌貴的,整個一老佛爺啊。”
連續失眠痛苦萬狀去上班,美女同事趙琦一見我就指著我的臉嚷:“失戀了還是內分泌失調了?還沒嫁就黃了臉了,瞧這眼圈黑的,我說你是不是覺得今年流行煙熏妝就可著勁的撐兩黑眼圈出來以為不用化妝啊?”
“閉上你的狗嘴,早知道你吐不出什麼好牙來,我都快精神分裂了沒心思和你瞎鬧。”我把頭擱在桌上,皺眉癟嘴神情慘重,趙琦立馬三八兮兮的湊過來喜笑顏開:“被我說中了吧,失戀女王,是不是和你家“征帥”徹底沒戲了?”
“去你的,我是美得一塌糊塗,他是帥得亂七八糟,我們是俊男美女天下無雙,銀河都拆我們不開,我們豈能自己起內訌?”
趙琦打了個哈欠:“沒勁,一大清早一點新鮮事都沒有,這一天可怎麼過啊?”
我連白她兩眼的力氣都沒有,揮手趕她:“滾!”
她妖妖吊吊的上樓去了,高跟鞋“鏗鏗”的吸引了不少目光,我們這層是設計部,男多女少,偶爾樓上行政部的女孩子下來走一圈,那群狼的眼神啊,就好像我不是女的似的。
趙琦算是行政一支花,從前台做到總秘,嘴甜心細長袖善舞,染著一頭火紅的長發走到哪燒到哪。有次她到我們部來拿一份不外借的資料,管圖紙的是個新來的小呆頭,特別愛較真,組織上說了要保密的東西管你是部長也好朋友也罷,他就像抱蛋雞一樣死活不放。那天見了她愣說不清楚話,滿臉通紅想要堅持原則,結果一杯茶的功夫我就看到琦美人心滿意足的走了,再看那呆頭鵝,丫表情就像被海水衝過一樣,慘白慘白滴,我本來還想調侃兩句,見那廝還沒回過神來隻好幹笑兩聲,端起杯子灌自己水,心底無不一片淒涼。
美女就是神奇,琦美人一年前是個140多斤的肥妞,三層下巴,胃比胸高,頓頓無肉不歡,曾在公車上被人當成產婦讓座,她也樂得咧著嘴坐下,還十分友好的衝那男青年笑:“謝謝雷鋒哈,這年頭您這樣的可不多了,好同誌啊!”心底暗恨,從此不坐公車,踩腳踏車上班,一個小時的路程風雨無阻,並從此絕了飯,隻吃菜,喝湯,不再沾米。
誰要能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下狠手,那天底下也就沒有他幹不成的事了。
琦美人鐵了心要折騰自己,絕不讓自己好過,瘦到魔鬼以後她也沒閑著
,天天一壺濃得像中藥似的普爾灌將下去,據說可以刮油水。飯桌上必備白開水一碗,吃每口菜都要先放水裏洗過方入肚。已經隻剩下皮包骨了還用婷美把自己紮得緊緊實實,連腰都彎不下說是可以塑型。剛認識她的時候我簡直覺得她生活在萬惡的舊社會,比白毛女還慘,後來發現她甘之如飴,完全把減肥當成事業追求,還帶動了公司裏一批“不美麗,勿寧死”的小白們跟著她一起絕飯,眨巴著眼睛聽她傳道授教,一時間整個公司妖氣彌漫,粉絲們個個麵無血色,目光呆滯,直到從生理根本上發現這不是常人能為之舉才又重新煙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