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稱呼外地的鄉下人為侉子
“轟隆隆”——傳來幾聲巨響,剛剛還晴朗的天,突然黑沉沉。鬼天氣,我在心裏咕嘟一聲,千萬不要真的下雨啊。為了能多掙點錢,我又兼職為廠裏送貨,廠裏還以一元的價格回收紙箱。我騎著三輪車,快速的向海城超市趕去。車上雖然蓋著防雨膜,但我卻沒有雨衣啊。
“轟”地一聲,為了躲避一輛冒失的自行車,我連人帶車皆撞到了一棵樹上,車上的箱子都散在地上。
“對不起,叔叔,”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小男孩在不遠處停下自行車,怯生生的看著我道:“我,我的奶奶生病住院,我……趕著去看她。”
“那也不能不要命呀?我都被你撞死了。”我坐在地上,身上疼得我直呲牙。
“叔叔,對,對不起!”小男孩的臉色都嚇白了。
“算了,你快走吧,天要下雨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何況還是個小男孩,心裏這樣想,但我還是沒好氣的說。
“叔叔,那我走了啊。”小男孩害怕我不放過他,騎上車,一溜煙走了。
真倒黴,我心裏罵了一句。突然又“轟”地一聲驚雷,緊接著豆大雨點霎時就落了下來。
媽的,真是屋漏便逢連夜雨。也顧不上疼痛,連忙扶車,裝貨。好在紙箱並沒有太濕。貨蓋好後連忙站到一棵大樹下,卻哪裏還用躲雨,全身早己濕透。不由得想起小學課本上的鄧媽媽說的話“打雷下雨的時候不要站在大樹底下,小郭聽了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打雷下雨時樹下很危險,此時我卻完全顧不上了。
這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剛才還陰雲密布,轉眼間已晴空萬裏,雨後的空氣間充滿清新的味道。貨送到超市交給倉庫管理員。以前別人送貨都是交貨走人,為了能多掙點錢,我想拿走紙箱,收到回單後便站在那裏。
“喂,你呆看什麼呢?還不走,等著吃晚飯呢?”那管理員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斜睨著發呆我的,眼中含著譏誚。
媽的,我在心裏罵了一句,真是狗眼看人底,臉上卻訕訕笑道:“領導,你看每次這麼多大箱子都是您親自上貨,這哪裏您這種有身份的人做的事?這種髒活累活隻有我們打工的人做才差不多?”
“你幫我上貨?”中年胖婦女謹惕的看著我,充滿不信。
“我力氣多得很。”說著話,我已經搬起一箱包子到冰櫃邊,按品種上貨。
中年胖婦女坐回到她的辦公室裏,嗑起了瓜子。
貨很快就上完了,我看著地上的八隻空箱紙,眼睛都發光了,剛伸手想拿到三輪車上,那胖婦女就像幽靈般突然出現在我的旁邊,冷笑道:“我就知道你這侉子沒什麼好心,還幫我上貨,敢情想這紙箱吧?老娘早提防著你這一招呢。”
我心裏把她罵了一千次,臉上卻裝笑道:“領導,我是想把他放回你的倉庫裏的。”也不等她說話,把紙箱搬放回倉庫。心裏卻在不停尋思。
那胖婦女跟著進來,還是很謹惕的看著。
我回頭說:“領導,你這紙箱正常能賣多少錢一斤?”
“一毛,幹什麼?”胖婦女沒好氣的說。
“這一隻紙箱也就差不多一斤重,八隻紙箱也就能賣個八毛錢。”我誠心誠意的說:“您看這樣如何?我紙箱給我帶回去,八隻紙箱,我給你兩元,您看如何?”
“真的?”胖婦女顯然來了精神:“你這鄉下仔,不會是騙老娘取樂吧?”
“哪敢呀。”我立馬把兩元錢放到了胖婦女的辦公桌上。
“看你又勤快心眼又活的份上,紙箱你拿走吧。”胖婦女眼睛笑開了花。
我把紙箱裝上了三輪車。
“你把紙箱帶回廠裏,是不是能有更多的錢?”胖婦女疑神疑鬼的道。
“廠裏答應帶回一隻紙箱,每隻給三毛。”真鬼精呀,我心裏罵道,這個老妖精。怕她不信,接著又說:“其實您也知道,我剛進廠,人生地不熟,帶回紙箱,也不是圖幾毛錢的事,關健是想讓領導相信我的能力,圖以後有個好的發展。”
“小夥子,有想法。”胖婦女微笑道:“下次我們超市的貨就你送了。”
到了揚州,我成了國營企業的一個零時工
冷風呼呼的吹著,刺骨寒。
零下26度。
從出生到現在,我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寒冷的時候。如果可能的話,我拒絕寒冷。可是現
在隻能接受,因為這就是我的工作。
因為家貧,而父母年老體衰,為了減輕家裏的經濟壓力,我輟學了。後來便請遠在揚州的二叔幫我找了份工作,在揚州一家國營公司下屬一家冷凍食品廠裏當零時工,每天10元,
雙休,夥食費自理,但可以住在廠裏一間破舊的宿舍裏。
1997年7月7日,我永遠無法忘記的日子。那天我成了國營廠的一個零時工。
我的工作簡單而煩瑣:從剛出籠的熱騰騰的蒸籠裏把裏麵的滾燙的包子以最快的速度到
一個空的不鏽鋼盤子裏,把擺滿的整盤放在一個可拉走的架子上後拖進後麵預冷,等到一定數量的架子再進入速凍冷庫進行速凍,等幾個小時後,速凍庫的溫度達到零下26的時候,便得進去把車子拉出來,放下包裝流水線的台子上,裝袋、封口、打日期、裝箱、封箱、打包裝帶、進冷庫冷藏。
我們這個班是整個流水線的最後一道班,我主要工作便是撿滾燙的包子、把車子推進速凍庫、再從零下26度的速凍庫中拉出車子,直至全部取出,最後便是把全部封好的成品進入冷庫。
是的,這就是我的工作。從近100度的最燙,到零下26度的最冷。隻為了區區10元錢,還得吃飯。
這10元在今天放在任何一個人口袋裏可能都不算什麼,可那時卻是我的全部。我需要錢。我需要改變自己家裏的經濟落後的局麵。那10元錢真的很少,可隻能慢慢累積。
這種工作我很快便得心應手,人也變得散漫起來。但日子就這麼慢悠悠的過著,好像自己也和揚州那些工人一樣是個城裏人,那個貧困的家仿佛並不屬於我,連初戀女友也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一想到初戀女友,我就恨起自己來,恨自己的貧窮。女友家庭富有,人又漂亮,是公認的校花。而我隻是一個窮鬼。我配不上她。在我心裏,我一直想完完全全的忘了她,並不是自己不愛她,而是我沒資本去愛她。這是我的悲哀,相信有這種悲哀的人還不止我一個。
一個月後,我領到了220元工資,除留下50元作為夥食費外,餘下的錢都被我買了書,很想多讀點書來補償沒能繼續上學帶來的缺憾。
走開,這個地方不是你呆的
上班的日子是枯燥的,我知道,想改變窮困的狀況這樣幹下去是沒有指望的。除非我的工資能像前麵製作包子的師傅一樣才行。除了交三金外他們的工資都是我的兩倍還多。我承認,我羨慕他們,他們是師傅,也是城裏人。
我隻是一個鄉下人,他們稱呼我們這種外地來的鄉下人為侉子。但就算我是侉子,我也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權利。就在這種思想的作用下,我想作些改變。
那天我是晚班,便在上午溜進了製作車間。一大車間幾十位師傅都在快速的捏包子,手法奇快,包子上的每個褶又細又均勻,真是一件件藝術品。難怪人們都說“中國包子出揚州”,看來並非虛言。
師傅們忙得如火如荼,熱火朝天,我也不想閑著呆看,連忙幫助身邊的俞師傅把製作好的包子裝籠、上架,還利用餘光在偷看著俞師傅。俞師傅名叫俞若蘭,雖說是師傅,但也隻有十九歲,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眉毛就像那個柳葉一樣,臉上的皮膚又白又細,那小口就像小櫻桃似的。那時的製作間都還沒戴口罩,我才有機會多睹芳容。這俞若蘭可是廠裏公認的美女,暗戀她的人都成排成連的。
“啪”的一聲響,正想入非非的我頭一暈,撞到了身邊的牆上。我一抬頭,隻見醒發室領班也就是有名的刺頭鄭鋒正瞪著眼:“你個小物生,有什麼好看的?回到你自己的崗位上。擋住老子走路。這地方是你呆的嗎?沒長眼的鄉巴佬。”
“你誰呀你?老子弄死你。”我火一下向上冒,順手拿起身邊的板凳。
“小物生,你敢?”鄭鋒看苗頭不對,嘴上雖硬,聲音卻已經發顫,臉色卻白了,連退兩步,似沒想到這鄉下人也敢對他這城裏人動手。整個一城裏的癟三。
“不要胡鬧,放下板凳。”車間王主任走過來,命令我。
“大海,放下。”蒸製間領班餘勇上前道:“鄭鋒,你怎麼回事,人家大海礙著你什麼事了?”餘勇四十多歲,雖然隻是個領班,但他是總經理的表舅佬爺,再加上他平時做事認真,不開玩笑,廠裏很多年輕人都怵他。
“咱們走著瞧。”鄭鋒指著我放了句狠話,偷偷的看了眼俞若蘭,便裝模作樣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