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謊言
一
鄭剴帶著女兒經過南岸文化廣場的時候,仲冬的暮色正在降臨。離開放噴泉和燈光還有一段時間,廣場上人稀稀拉拉,景物模模糊糊,好像金沙江上的蒼茫霧氣也彌漫了上來,添加了幾分蕭索的氤氳。空自忙碌一天無所收獲,又讓女兒一個人在賓館中做了一下午的作業,鄭剴的心情既灰暗又愧疚。他甚至打算放棄在這個城市開設分店的計劃,或許那才會更快忘記被愚弄和欺騙的羞辱的痛楚,對於能夠引起不願回憶的記憶的事物,誰不避之不及呢。慣於放鷹逐獵,今天卻叫鷹啄了眼,鄭剴下狠心告誡自己,除陳成外,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自個兒的天真幼稚,幻想輕率。明天送女兒回長寧老家後,自己又將回到成都打點鴻信通訊公司業務了,也許聖誕節也不能回家,更不能帶女兒到城市裏度過一個聖誕之夜,這是一直生活在家鄉小鎮的女兒夢想的一天,她真的想親手摸一摸聖誕老人的白胡須,和渾身毛茸茸的聖誕禮服。想到這裏,他不禁摸著女兒鄭露的頭,手指觸到了她小女孩特有的細滑的臉頰,走來走去他居然還是忘了給她買一頂顏色鮮豔的冬帽,雖然他時時不斷念叨著。
“還記得陳成伯伯麼?”
“就是過年回來,用微波爐給我做烤香腸的那個?”
“嗯。我們到那兒吃火鍋吧。”
藍色的士載著他們到了金江花園火鍋城。兩個迎賓小姐穿著藍色圓領套裙,披著紅底繡金白花高領披風,站立大門外,笑靨如花,語音輕盈。其中一個比較嬌巧的是他認識的,叫馮敏,鄭剴向她點頭致意。寬敞的底樓大廳擺著近二十張棕褐色大圓桌,已有七八桌的客人,喧嚷爽吃。非常年輕的女侍引導他們上了二樓的一個精巧的雅間。鄭剴說的陳成,是一個熟識的同鄉,在店裏做大廚,他也是今晚鄭剴唯一的客人。
生意比較清淡,二樓大廳中還沒有客人。被吩咐過的女服務員回話說,陳師傅還有十多分鍾才能脫身。等候的時候,女兒在大廳中很開心很投入地繞著桌子玩,也許她已經把寬敞的大廳想象為七個小矮人居住的木屋了。已故的妻子如果看到女兒自由快樂的樣子,該怎樣的欣慰呢?他認為她看得到。突然,他就如被針刺了一下。鄭剴強行把思緒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來,去觀察現實的細微之處。他靠著漆木椅啜起紅茶,並且注意到了茶杯是景德鎮的白瓷,滑潤細膩,不知道大廳的用具是不是也如此的講究。
忽然“砰”的一聲響,接著聽到鄭露“哎喲”的輕叫。鄭剴連忙出去看,原來是鄭露胸前掛著的小靈通手機撞到椅子靠背上了。女兒看見父親,便一聲不響的慢慢踱過來,怕鄭剴責備。鄭剴微微一笑,摟住女兒的肩膀,回到了雅間中,替她從藤編小籃中挑出飽滿的五香葵花瓜子,剝好一粒喂到嘴裏,然後叫她自己剝。鄭露很快就安靜下來。陳成也上來了。為遷就陳成的酒量,他隻叫了啤酒,又按時下流行的喝法煮熱了。“藍劍528並不比青島啤酒差。”鄭剴說這話的時候自認為並非地方主義的念頭作怪,而是公允和老到的,“啤酒還有另外兩種喝法的,凍和煮,煮應該是國粹了。”冬天裏加了醪糟枸杞薑片蜂蜜的煮啤酒暖胃又暖心。酒過三杯,兩人話頭也開了。
“明年繼續打工呢?還是回家開自己的飯館?”鄭剴問。
“飲食業賒欠太大,不想回家做了。”
“債可以收回的嘛。”
“好收嗎?鎮政府裏的錢,根本不能催得太緊,得罪了簽字的人生意都沒得做。你嫂子留在家裏收收帳,也能應付幾年生活。操那麼多心幹啥。外麵收入雖說少一點,輕鬆啊,少磨心。”陳成輕鬆的象是敘述著別人的事,“你找到她沒有?”
“嗬嗬。哪兒找?”鄭剴自嘲一笑,轉動起酒杯,仿佛棕黃色的憂鬱也在酒杯中溶解旋轉,然後無聲的一口喝了幹淨。她叫何燕,是陳成的遠房表妹,因為鴻信公司開店要在鬧市區尋找良好鋪麵,陳成介紹了他倆認識,何燕恰好有充足的時間在市內到處轉悠。不久她聲稱在南街已經找到合適的三間相連的鋪麵,但由於公司的原因,鄭剴不能立即簽定合同,機會難得,便拿出個人的錢作為房租的訂金,以搶住這個空房的機會,待經董事會批準在宜賓開設通訊分店後,再簽定合同。鄭剴認為批準隻是一個必須的形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