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的,除了雨,再沒有其它東西。雨水落在身上,浸濕衣裳,直滲到五髒六髒裏去。我抬頭看灰敗的蒼穹,任憑水墜進眼裏,再從眼角流出來。
不過還好,她還在我懷裏,睡得十分安靜。我滿意地笑了,低頭吻上了她前額,唇上感覺冰涼涼的。我想,要糟,這雨下得太冷了,得趕緊到殿中去,她自小身體就弱,淋了雨必定要感風寒的。我記得多年前,父親入殮那夜她冒雨來找我,後來生了好大一場病。
得快些走。我抱著她,一路疾行,途中有好幾隊侍衛見了我便行禮,隻是臉色似乎很古怪。
來到殿門外,待詔的小太監攔住我:“將軍!現在……現在恐怕不方便啊……”
什麼不方便。“起開,”我溫聲提醒他,“本司馬有要事找陛下。”他驀的跪下,瑟瑟發抖可就是不讓道。我用腳尖撥開他,一下踹開殿門往裏走。身後瞬時擁上幾個太監要攔我,都被起先那個擋住了。
“你們有幾條命,夠跟著這煞神進去!陛下怪不到咱頭上,安生些呆著!”
“就這麼讓他進去了?不是前些日子剛去漠北宣旨麼。怎麼又折回來了?方才他懷裏那位好像是……”
“噓!閉上你的嘴……”
愈往裏走,身後人語聲便愈輕,反而是另一些聲音,在這空曠的寢殿裏顯得更加突起來。我順著聲響找到源頭,黃紗帳內,劉驁在和趙合德交纏,衣裳已經半褪。
趙合德最先看到見我,臉色變得和途中那些侍衛一樣奇怪。她半分羞赧也沒有,推開劉驁,攏衣坐起。被打斷的劉驁卻像早知道我要來,隻是閑趴在趙合德懷裏,散漫地看著我,臉上笑意盎然:“恩師這是幹什麼?朕的寢宮可不是隨意女子進來的。”
我緩步走向龍榻,把阿嬙放在床尾,仔細理好她略顯淩亂的嫁衣。阿嬙還是很美,此刻像一朵怒放的薔薇,做完這一切,我心滿意足地抬眼,卻看見趙合德嫌惡地捂住口鼻,於是下意識握上劍柄。
我看向劉驁,說:“救她”。
“你瘋了!”趙合德尖叫起來,“把一具發臭的屍體抱來做什麼!”
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我不理趙合德,隻是直盯著劉驁,又輕又緩地重複道“救她。”
那男人笑意不減:“恩師,未央宮裏沒有起死回生的藥。”
一聲利刃剌破血肉的悶響,我眼都沒眨,直接拔劍剌入劉驁腹腔。“有沒有,試一下就知道了。”趙合德被嚇得大喊大叫,赤腳跑出去召集侍衛和太醫。大殿裏隻留下我和劉驁相顧無言,即便到了眼下的情形,他依舊眉眼帶笑,看得我一陣惡心。
“為什麼做種事?”我問他。
他抹掉嘴角的血沫,饒有興趣地看向我。“朕做過的事情可多了,不知道恩師是指哪個?朕想想,是十四年前在酒宴上給你酒裏下毒,還是,逼死了她?”
逼死她?心裏像有針在紮,痛到無法呼吸,嗬,直接逼死她的不是你,我看向阿嬙,她躺在那裏,不用看我做這種事,劍尖繼續深入。“為什麼要在聖旨上做手腳?”
“哼”他又抹一把血漬,低頭沉默了好久同,久到我以為他不會開口,大概是因為知道,她注定不屬於我。既然不能留在身邊,那隻有一輩子呆在大漠,她才有價值。他看我,眼圈通紅,還是在笑:“你明知道她已然死了,也知道今日不能殺了我,白絮,你究竟是來幹嘛的?”
我看著他,好像有一瞬間看見他年少時的模樣,很乖巧可愛,沒這樣有陰戾,隻可惜,從來都是假的。他說得對,我沒打算殺他,皇上若暴斃,天下必然不得安寧,而如今的平靜,卻是阿嬙用命換來的。
抽出劍,我從容地扯過劉驁的衣襟,揩淨手上的血跡才去抱阿嬙,一邊說:“將我和她葬在一起。”
“她是以和親公主的身份留在史冊上的,與你合葬會有許多麻煩,除非將你與白家從史官筆下抹掉。白絮,你要行此不肖之事嗎?”他得意起來。
我抱起阿嬙往外走。
“無所謂。你想怎樣,便怎樣吧。”
正巧成群太醫湧進來,趙合德攔住我:“大司馬將軍,弑君要株九族的。”
我避開她的手,重新邁入雨裏。
阿嬙,隻要能陪著你,什麼都好。
其實當初去漠北報父仇的日子並不好過,匈奴生性嗜殺,要取得部落權貴的信任,少不得去幹刀尖舔血的勾當。為此背上交錯著落下許多傷,不得已還需自己縫口子。有幾次被砍得狠了差點挨不過,想到她還在長安等我,便能提起一口氣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