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漢樂府?上邪》
從八歲到十八歲,我無數次想象過自己的婚禮,甚至在夢裏,我也能將那十裏的紅妝、飄揚的華帳和滿臉喜色的人們看清。
我想要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禮。我想要全天下的祝福。
如今,我要的,都有了。
送親的隊伍一直蜿蜒向城外,連著無邊大漠。嫁妝不止十裏,一車又一車的綾羅玉器極彰新娘身份的尊貴。所有人都對我的出嫁寄托著希望,上至王族公卿,下至市井白丁,都在祈禱我此行一帆風順。
是啊,所謂盛大,所謂祝福,都有了。
一場國親,出嫁者非我,而是一個王朝的尊嚴;天下人所祝者非我,而是他們半生的安康。
我坐在八人抬的肩輿上,四麵垂下的紅紗微卷,寒風刮得人渾身發麻,灌到眼裏,淚都要被激出來了。錦瑟在我輿邊跟著,她往後麵的城牆上看了一眼,悄悄把一個白瓷瓶塞到我懷裏。
瓶身瑩白如玉,觸感溫潤,兩手可盈握。瓶中盛清釀,淡淡生香。
又一陣風吹來,眼中澀的不行。我隻好看著一滴豆大的淚砸在白瓷瓶上,笑說:“盛樂坊的桃花娘,美名不減。我惦記了這麼多年的味道,即便去了塞外,也忘不了。”
錦瑟抿唇看我,眼中霧氣漸起,默了一會,低頭道:“小姐,那混蛋——咳,將軍說,一路珍重。”
“還有呢?”
“沒了。”
風沙飛揚。我把沒有褶子的嫁衣扯了又扯。
“走吧。”
其實,這場婚禮,隻是少了夢裏的新郎。我年紀不大,但喝酒的曆史不短。
第一次碰酒在六歲,飲的便是名動長安的盛樂坊桃花釀。盛樂坊這名字,在我看來起的不算好,乍一聽像是什麼富貴人家觀賞歌舞消遣的所在,總讓人想起美人紅袖、紙醉金迷,事實上也不過是處酒家罷了。隻是這處酒肆用料挑剔,譬如他們家名聲極響亮的桃花釀,非春初第三場雨後的桃花瓣不用,如此一來,喝一壇酒反而成了要老天成全的雅事。
恰好我慣愛附庸風雅,外加白絮總笑話我會嚐不出其中精妙雲雲,偷喝酒的念頭便在頭腦中生根發芽起來。
這事其實也簡單,買通看門的小廝,端起主子的架子半誘半嚇遣他們去跑腿。
“你們或替我捎那瓊漿玉液回來,本小姐的賞錢還夠你們去恰芙院枕一次銀譜姐姐的玉臂。或者,等本小姐將你們日日聚眾玩六博棋子的趣事說與爹爹聽——”我按白絮的叮囑,特意在此拖了尾音,讓他們思量個中利弊。
看門小廝苦臉:“小姐啊,被老爺知道小的給您捎酒,還不如當著老爺的麵玩六博棋。更何況,銀譜美人賣藝不賣身啊!”
“去你的!”我一腳踹在苦瓜臉小廝的屁股上,目送他一扭一扭地去了。嘁,原來是因為叫不著銀譜才推三阻四。
大漢朝建國之初,窮光蛋占百姓的大多數,外加多年戰亂,百廢待興,高祖往後幾代的帝王都對百姓糟蹋糧食去釀酒這事極不待見。而後物阜民豐,收到國庫中的糧食用不完,自行爛出了酒氣,市中酒肆這才多起來。
當然,我本不知道這些,都是白絮說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