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著的石階分明是殘破了的,溫潤的雨水日積月累,將它渲染成蒼青色,一階一階順著山路蔓延開去,像是異域女子身上的經絡,在這茂密的林間轉山轉水,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它隱去了何處。梵天聖殿就坐落在梵天山裏,樹林裏不時升起淺紫色的薄霧,遠遠望著,像是縈繞在聖殿周圍,自是帶了些仙風道骨的味道。屹立於梵天山頂已有百年曆史的梵天聖殿,以內功心法聞名於世,故而在世人眼裏竟有了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呀!死丫頭,你又胡鬧!”“哈哈,梵心姐,你怎麼——這麼白啊!”蘭翩翩故意將聲音抬高了八度,笑眯眯的望著梵心。“臭丫頭,真不害臊,看你說什麼呢!”“哈哈......哈哈......”戲水聲、打鬧聲和銀鈴般的嬉笑聲打破了梵天山的寧靜和神秘。隻見梵心滿臉通紅,趕緊將溫泉旁的輕紗衣拿過來遮在身子前。精致曼妙的臉龐在一簇紅暈的渲染下顯得愈發的迷人了,烏黑細長的秀發用一根簡單精致的木簪輕輕挽起,清澈的眼眸像這一圈一圈蕩漾開去的水波,輕輕的撩動著人的心弦。“梵心姐。”“嗯?”“你真好看!你是我見過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女孩子了!”蘭翩翩停止了打鬧,遊到岸邊,滿臉笑意的望著梵心。“翩翩,你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孩子。”“不。”蘭翩翩輕聲道,微微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肩,“我不是。”她幹淨的眸子裏一閃一閃的,慢慢的,眼睛竟有些濕潤了起來。蘭翩翩的左肩上有塊小手掌般大小的胎記,要說有胎記也不是什麼大事,然而她左肩上的那塊胎記卻赤紅如血,用她自己的話講,不僅赤紅如血,還長得“張牙舞爪”。“傻丫頭。”梵心微笑著看向一旁耷拉著小腦袋的蘭翩翩,摸了摸她濕漉漉的頭發。“它長得張牙舞爪,好難看。”蘭翩翩滿心委屈,從記事以來,每次看到鏡子裏這塊胎記,心裏都很是不快,當然,不僅是因為它長得難看,更重要的是,它所帶來的疼痛,比它“張牙舞爪”的外觀更讓人刻骨銘心,這也是蘭翩翩從記事以來最不願意提及的事情。“你看,它像不像一朵花?”梵心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拂過蘭翩翩的左肩。“花?”“嗯,這是它的花枝,一枝上麵有一、二、三、四、五——五朵花,每朵花有一、二、三、四、五——五個花瓣,還有這個,這是它的花蕊,每朵花有六片花蕊,你看!”梵心一邊輕撫著蘭翩翩左肩上的胎記,一邊輕聲細語的像是在講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一樣將這朵“陪伴”了蘭翩翩十二年的“花”講給她聽。“真、真的嗎?”蘭翩翩挺直了背,擰著脖子,小腦袋使勁向肩上看去。“當然啦!傻丫頭,梵心姐什麼時候騙過你?”梵心用食指輕輕點了點蘭翩翩的腦門。蘭翩翩用手輕輕撫摸著左肩上那塊她一直耿耿於懷的胎記,十二年來這一直都是她深埋在心裏的小秘密,還記得第一次發現這塊胎記的時候,一個人躲在床腳悄悄的哭了一整晚,鮮紅如血的印記著實將她嚇了一跳。自此之後,便是每年這塊胎記所帶來的錐心刺骨的痛,像是魔咒一般,纏繞著她,折磨著她。也就是如此,她對這塊胎記充滿了厭惡,更是不願多提,整座梵天山除了自己,也隻有幾個人知道。然而今天經梵心這麼一說,倒是第一次覺得這個“張牙舞爪”的東西原來並不像自己想的那般難看。“梵心姐,你真好!”蘭翩翩說著便一股腦撲在梵心懷裏,此時的她一反平時調皮搗蛋的常態,竟像一隻溫順的小貓一樣,在梵心懷裏蹭來蹭去。“傻丫頭,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呢?”梵心輕輕的撫摸著耷拉在懷裏的小腦袋,溫柔的笑著。梵心是梵遠道的女兒,比蘭翩翩大兩歲。十二年前一個漫天雪舞的冬夜,梵天聖殿門口的石階上放著一個被包裹著還不足百天的女嬰,說來也奇怪,梵天聖殿從來都不對外收女弟子,然而當梵天聖殿殿主梵遠道看到裹在女嬰身上的那塊繡著一個“蘭”字的手帕時,什麼也沒說便將女嬰抱進了聖殿,並為其取名“蘭翩翩”。這十二年來更是將之視為己出,待之比親生女兒梵心還好。整座梵天山也就梵心和蘭翩翩兩姐妹,兩人的感情自是不必說。在蘭翩翩心裏,梵心就像她小小的依靠,是她最親近的人,雖然梵心姐隻比自己大兩歲,但是卻有著同齡人難得的乖巧懂事,自從她記事以來,梵心姐從來都沒有違背過師父也就是她爹梵遠道的話,從早起背心法口訣到晚上練劍寫字,記憶中梵心姐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吧,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一個“不”字,所以,隻要有梵心姐在身邊,心裏都會覺得很踏實。蘭翩翩突然從梵心懷裏蹭出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勾勾看著梵心——“才怪,你不是還會對大師兄好嗎?”她眸子裏閃動著星星點點的微光,一臉壞笑。“你這死丫頭,說什麼呢!”梵心像是偷吃糖果的小孩被當場抓了個正著,一下子將蘭翩翩推開,精致的臉蛋上不由自主的飛上兩朵紅暈。“哈哈,被我說中了吧,看吧看吧,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蘭翩翩撫著額頭,不住的搖頭,一邊搖頭一邊歎息。“還鬧,看我不收拾你!”平靜的水麵再一次激蕩起漫天飛舞的水花,伴著清澈爽朗的嬉笑聲,整個梵天山都明朗了起來。“咚——咚——”“翩翩,你聽,這鍾聲,莫非是......”梵心話音未落,隻見蘭翩翩一溜煙從水中竄起,抓起石頭上的衣服就往山上跑——“六師父回來了!一定是六師父回來了!”蘭翩翩心裏一遍一遍的念著,飛一般往山上衝去。“六師父!六師父!”蘭翩翩喘著大氣邊跑邊喊,但凡跑過的地方總能引起不小的動靜,停在大梧桐上的小雀被驚擾的不住撲騰,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時間的幽若殿也被小丫頭的到來打破了平靜。清晨的梵天山總被淡淡的煙霧籠罩著,隨著蘭翩翩的跑近,漸漸被驅散的煙霧裏顯出一襲白衣青衫。“六師父,你終於回來了!”蘭翩翩跑到陸風玄身前,一股腦將他緊緊抱住。“嗯,回來了。”陸風玄輕輕撫摸著蘭翩翩鬆軟的秀發。“我好想你呀!”蘭翩翩雙手環抱著陸風玄的腰,蹭起腦袋望著他,大半年沒見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有著清俊的輪廓,深黑的眉眼,高高挺起的鼻梁下一雙薄薄的嘴唇,嘴角輕輕牽開一絲弧度,恬淡釋然。蘭翩翩最喜歡看見六師父笑了,他的笑就像梵天山上清晨暖暖的陽光,讓她覺得很安心,這樣的笑,也是蘭翩翩心中唯獨六師父才有的獨特標誌,一直以來,她眷戀,甚至沉溺於這樣的愛撫和微笑之中。當然,她喜歡六師父的笑還有一個原因,聽聖殿的老人說過,六師父原是不愛笑的,可自從五年前蘭翩翩拜他為師之後,他的笑容卻日漸多了起來,所以蘭翩翩一直貪婪的沉迷著六師父的笑,小丫頭的眼裏滿滿都是她的“六師父”,對他的感情甚而超過了正兒八經的梵天聖殿的殿主,也就是她的師父梵遠道。“風玄,回來了?”梵遠道不緊不慢走進幽若殿。“嗯。”陸風玄看向梵遠道,輕輕點頭示意。“回來就好,這一去有大半年了,這兩天好好休息下。”“知道了,哥,等我這邊安頓好了,再去聖殿找你。”陸風玄是梵遠道小整整十二歲、一母所生的同胞弟弟。在生陸風玄時,卻不料他們的娘親陸鳳璿難產,身子本來就弱,已然沒有力氣再生產了,可陸鳳璿又是位性子很烈的女子,不惜讓產婆剖開肚子堅決保住孩子,於是在孩子平安出生的那一刻,他們也從此失去了娘親。梵家讓孩子隨了娘親的姓,姓陸,名風玄。在梵天山,陸風玄顯得有些孤僻,不太愛和周圍的人接觸,於是梵遠道便將後山相對清閑安靜的幽若殿給了他。陸風玄長年居住於此,但每天還是會去梵天聖殿裏見梵遠道一次,兩人在聖殿裏或是下棋或是談天或是彈琴。“翩翩,你師叔剛回來,別太鬧騰了,跟師父回聖殿,讓他好好休息。”梵遠道聲音不大,卻總給人無法回絕的力量,就連鬼靈精蘭翩翩也招架不住。“師......叔,哦,對,師叔!那師叔您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啦!”講最後一句話時,蘭翩翩故意將語調高八度,幹淨的眸子裏一閃一閃的,左眼輕輕一眨,轉個身,蹦蹦跳跳跟著梵遠道走了。陸風玄看著蘭翩翩遠去的背影搖著頭輕輕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