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家裏,已經是掌燈時候。
諸葛不在家,想必是又到軍中去了。
我到後院去看白琉璃,給它添了些草料,正要對它說話,前門外響起了一個聲音:“諸葛夫人可在家?”
這聲音很熟悉,我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
我的門沒關,此人推門徑直走到了院內,揚聲問屋內有沒有人。
我輕輕拍拍白琉璃,喃喃對它說:“我這屋子裏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若是有人要進來,我是擋也擋不住的。你在這裏等等我。”白琉璃輕輕嘶嘶一聲,忙著吃草料去了。我轉身繞過房角,站在前堂的屋簷下,踮腳伸手去點起了掛在廊簷下的燈。
燈光緩緩亮起,四周籠罩在黑夜的景物慢慢清晰起來。
院子中間站著一名女子,碧綠的曲裾長裙,頭上斜斜插著一支長長的翠玉發釵,默然佇立。
我站在廊簷下沒有動,隻靜靜看著她。
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她,其實我也不想再見到她。
我不知道她來找我做什麼。要說算計送我去漠北,她已經達到目的了。
她此時來我這裏,想來是知道諸葛此時不在家,
她是專程來找我的。
我等她說話。
風在院子裏吹過,雖然不是深秋,但仍有落葉在地上飛舞。屋簷下的風燈搖搖晃晃,映得院子裏越發淒涼。
劉昭終於說話:“諸葛夫人,我今夜前來,是為道歉而來。”
我沒有出聲,仍然沉默。對於她算計讓我去漠北之事,我至今仍舊耿耿於懷。
劉昭誠懇地說:“諸葛夫人在前去漠北前有否收到的一封信,是我送之前沒有把握能送到夫人手上,所以站在夫人家門外等了又等,終於見有人出來,忙忙地讓她遞了信進去,原以為可以來得及補救,隻要夫人見了我這封信,也還來得及。”
她說的是素兒,素兒出門去,見到劉昭,劉昭將信交給了素兒,交代讓素兒親手趕緊交給我。
素兒是親手交給了我,我卻沒有拆。
劉昭以為我看了信後明白一切,就一切不會發生。她再沒有料到,我去漠北,不是主公提出來的,是我自己主動請纓。她的那封信,我沒拆開就出發了,直到回來複命,才看到那份信,才打開,看後才明白中間的原委。
不過我已經在漠北走了一遭,雖然不至沒命,卻也生死關前走過一次。
這次的漠北之行,最後讓我看到諸葛的真心,也讓我有機會借著主公的承諾救回我表兄,現在想想,我似乎應該多謝她。
雖然漠北之行凶險,但我畢竟回來了。
想到這裏,我心裏稍微有些釋然,如今,她巴巴地在這個時節趕來道歉,我應該原諒才是。
我心裏正思緒萬千,劉昭跪了下去:“從前我跪在夫人麵前,是請夫人能接納我,讓我嫁進諸葛家門。今天,我跪在這裏,是真心想請夫人原諒我,當年的那樣執著,讓夫人幾乎喪命漠北。”
我想要踏下一步階梯和她說話,忽然想起她今夜來道歉,恐怕不止道歉那麼簡單,不知道又有什麼想法,我的腳踏出沒著地,又收了回來。
劉昭跪在地上半天沒見我的反應,我既沒有說話,也沒有走下台階,她一時拿不準我的意思,就那麼一直跪著。
我仍然沉默,我想知道她接著到底想說什麼。
我上了一次當,總不能再上第二次。
第一次她和甘夫人前來,那時我還是那麼熱情,哪裏想得到日後她會那麼算計我。
如今,我一定要防。
劉昭跪了半柱香的功夫,我也就靜靜站在廊簷下半柱香的時間。兩人就那麼僵持,最後,還是她磕了一個頭後,站起了身,又望著我。
我淡淡地看著她。
劉昭說:“我雖然用計支開夫人,但是仍然還是不能嫁給諸葛,緣分如此,也怨不得別人。我今日來道歉,也想祝夫人和諸葛先生白頭到老,此生幸福。此次,也是前來辭行的。”
聽到這話,我才鬆口氣。
劉昭轉身就走,我在她身後叫住了她:“劉昭姑娘……”
她停住了腳步。
我緩緩說:“我也祝你找到如意郎君,夫唱婦隨,快樂地過日子。”
劉昭驀然轉過身來:“諸葛夫人可是願意原諒我?”
我說:“事已至此,無所謂原諒或者不原諒。請姑娘珍惜自己,珍重。”
劉昭站在我對麵良久不語,最終微微一點頭,轉身走出了大門。
我下了台階,走到門後,看著劉昭遠遠離去的背影歎口氣,將門關上了。
當晚諸葛半夜才回到家中,我已經睡熟,沒有和他說劉昭來過的事情。
次日醒來,諸葛已經在床邊穿衣,見我睜開眼睛,微笑問我:“你醒了?”
我坐了起來,問他:“你昨夜幾時回來的?”
諸葛說:“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下了,這會子告訴你我幾時回來的有什麼意義?難不成你還想回到昨夜去?”
我笑而不語,下了床,卻一眼看到桌上的一張紅柬。我走過去拿了起來一邊問:“這是誰家的喜事?現今還有人家擺酒,真是難得了的。”
諸葛在我身後沒有說話,我拆開紅柬的手停了下來,轉頭望了望他。
他的手正係著腰帶,聽了我問的話,手停在空中。
我見他神色異樣,一邊問他:“你怎麼不說話了?如今有這樣的事情,是真的是喜事了。”一邊拆開紅柬,赫然就看見了劉昭的名字。
我呆了一呆,劉昭……她昨夜才來,難不成是真的前來告別的?
她要嫁人了?也要隨嫁的人東征西戰?
我連忙看下去,看到了馬超的名字。
馬超?
我回身問諸葛:“馬超是何人?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是主公哪支隊伍的人?”
諸葛說:“馬超不是主公的人,至少之前不是。”
我楞了一下,又問:“馬超原來不是主公的人,那就是降兵?主公怎麼肯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一個降兵?”
諸葛搖搖頭說:“此人並非降兵,他是槐裏侯馬騰之子,是主公要結納的一股兵力。”
諸葛不用再說,我已經明白了。
不管劉昭是否願意,政治的婚姻已經是事實。
諸葛說:“喜宴今晚在主公府裏擺第一道,主公邀請我攜夫人一早前往參加。”
我問諸葛:“主公沒有對我用承諾之言讓他放了我表兄之事而生氣?”
諸葛笑笑說:“主公怎麼會生氣?他早有此意,隻是身邊的幾位將軍極力主張要殺,他是一時之間想不出別的法子,恰好你這個時候來提要求,自然也就順水推舟了。”
聽了這話,我放下心來,又一想猶豫要不要告訴諸葛昨夜劉昭前來之事,這念頭在腦子裏轉了幾次,最後決定不提此事。
劉昭既已要嫁,何必再提當年。
我選了一套湖藍直裾長裙,給諸葛挑了一套天青的長袍衣,諸葛看著我替他換上了衣衫,歎氣說:“一年到頭,很是難得你替我穿衣。”
我白了他一眼說:“是我不願還是你不給?”
諸葛笑笑沒有說話。
他自然理虧。他一年到頭有幾次讓我每日晨曦起床看到他?
我們出門有些遲,正趕上紅轎從我們的馬車麵前搖搖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