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木屑刨花漫天。
我不斷揮著右手驅趕眼前到處飛的刨花沫,左手捂著鼻子,身上穿著的小廝衣服因為太大,兩手的袖子在空中時上時下地翻飛。
院子的地上蹲著阿福,賣力地刨著一根方條。
我拉開嗓子衝他喊:“阿福,照你這樣的速度,明年的花燈賽都過了,這模子還是出不來。”
阿福抬起頭,清秀的臉上都是刨花末,他苦著臉說:“小姐,這個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我歎口氣說:“如若你娘見到你這副模樣,這樣的速度,一定會跺腳罵你。”
阿福聽了,趕緊站起來說:“小姐莫要說我娘,我娘也沒這個樣的想法。要我娘也象小姐這般聰明,能想出這樣的東西出來,我這會也不用那麼吃力了,早就被我娘**好幾年,聰明地該到衙裏當差去了。”
“怎麼,在我這裏就沒出息了不成?”我板著臉問他。
“也不是,”阿福立刻賠笑,“如果沒跟著小姐,這些年哪裏知道這許多東西?”
“那你還不趕快做?”我假裝生氣瞪著他。
阿福立刻又蹲下去,將地上的方條扶起來,用刨子刨起來。
我抬頭看著頭上的天,一朵雲慢慢遊過來,我喃喃說:“今年的花燈賽,頭籌一定是我,要不這年年的花燈賽不辦也罷,有啥意思。”
剛進門的丫鬟素兒聽到我的話,站在院子門前噗嗤笑了出來:“小姐,年年花燈賽都那麼辦,圖的是讓人開心,年年都如此,那所謂的賽燈頭籌,也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非得要小姐每天在這院子裏跟長工似的。小姐,要讓老爺看到您這副模樣,不好好穿自己的衣服,穿個小廝的粗布衣,臉也不洗,老爺非生氣不可。”
“我父親才不會管我,這陣子他出門去訪客,沒有個三五天哪裏回得來?”我叉著腰站在院子中間一邊對素兒說話,一邊用手對著阿福比劃,讓他把方條再刨得細一些。
素兒走了過來,我問她:“布絹可有拿過來?”
“有,這裏呢。”素兒翻開右手挎著的竹籃,露出裏麵的白絹。
“舞姨問你為何不要帶色的,而偏要這白色的布絹。她親自去倉房翻了布絹出來。”
“帶色的布絹是已經成色的,要想有點花色就不成了。”我翻著竹籃裏的白絹。
“舞姨待小姐真好。”素兒歎口氣。
“她不過是看著我父親的麵子罷了,這剛過門沒多久,還指望著巴結家裏上上下下,不會給她出難題。”我笑笑。
“夫人也沒說什麼……不過就那麼進門了……”素兒的話也沒往下說完。
阿福隻低頭刨方條,從刨子裏飛出的刨花從他臉下飛到了兩邊。
過了一會,五根大小一樣的長方條終於成型,阿福在我的指導下,將之前已經削好的十根更細的圓木條按照燈籠的形狀,按著各個方條頭尾留下的插槽開始裝了起來。
素兒在旁邊問我:“小姐,燈籠都是用竹子做骨架,這樣顯得細巧,你為什麼想要用木的方條?這樣做出來的燈籠不會太重麼?”
“燈籠如果掛在簷下,自然是用竹子做龍骨會合適,我要的燈籠是要掛在水麵楊柳的樹幹上,水麵風大,竹子的燈籠哪裏經得起風吹?”我瞥了一眼阿福。
阿福站起來,吐口氣,大聲說:“成了。”
素兒嘻嘻笑著走回來,從竹籃裏拿出幾丈白絹,問我:“小姐,這白絹怎麼個弄法?”
我說:“你昨日不是用采下來的菊花搗成了菊花汁的?找支狼毫來,把菊花汁均勻地描上去,然後放在院子裏風幹。”
“好。”素兒喜滋滋地去了。每次我讓做的事情,難得她都每次當可以做有趣的玩意來做。
我回頭交代阿福:“你再檢查一次所有的木條的插槽,是不是可都穩當了?如果還有沒穩當的,肯定是你的插槽沒削好。”
阿福應聲而去,自去檢查那個半人高的燈籠龍骨去了。
等素兒拿著染**的晾幹的布絹走進屋,我已經在書桌前握筆等著了。
素兒幫我把布絹徐徐攤開放在書桌上,又動手開始幫我磨墨。我提起筆,一口氣在布絹上將《詩經》上的詩句一行一行全寫了上去: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素兒在一旁看著說:“小姐,這首辭看上去象情詩。”
我微微笑:“它就是一首情詩。不過,不是咱們這兒的情詩,是最北方的情詩,那個地方離咱們這兒很遠,所以,沒了咱們這兒的人那麼矯情,想到什麼,就會說什麼。”
素兒說:“這個詩這麼寫上去,好看倒是好看,但是,外麵的人看了後會說什麼?”
我頓了筆,說:“你看到我寫在哪裏麼?”
素兒仔細看了看說:“有,在最右下角。不過,如果整張絹子攤平了,還是不容易看見的,咦,小姐,你描了那麼大的花在上麵?那這個詩豈不是成綠葉了?”
我畫完後,放下筆,仔細又看了看,才滿意地說:“就是這個樣子了。”
素兒狐疑地問:“我還是不明白。”
我對她解釋說:“這首詩,不是給每個人看的,喜熱鬧的人,就隻看這花了,有心人,才會看到右下角這首小篆的詩。”
素兒捂嘴笑:“小姐,這是要給哪個有心的人看呢?”
我拍拍手:“有還是沒有,說不得準。這幾朵大花,夠是瞧的了。阿福……”
門外的阿福應聲進了門。
我指著布絹說:“去把這匹絹子圍到燈籠龍骨上去。”
阿福拿著布絹出去,將布絹橫著纏到了龍骨上。
我站在門內,看著阿福在院子裏忙活,腦裏就想到我父親,那個我做什麼都依著我的父親。
自小開始,他所有的要求,我都能做讓他兩倍滿意,他讓我背詩經,我就能將詩經全文正著反著都能背。他讓我學描紅,我描出來的花兒朵朵有生命一般,正開的花兒花瓣張合有度,骨朵看著就象是吹口氣就能打開了花苞。我將他書房裏的所有的書來回看了個遍,幾乎每本書都翻了不下三次,有時候他要找一本書,還得回頭來問我放在第幾閣第幾部。
這時,天慢慢黑了下來。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素兒,舞姨在等吃飯了。”
素兒忙回說:“就來就來。”回頭對我說:“小姐,舞姨遣墨兒來叫了,我們得趕緊去了。”
三人收拾了東西,我帶著素兒和阿福往前廳走去。
素兒路上一路問我:“小姐,你說咱們憑著這個木頭燈籠,就在明天的花燈賽上能拔頭籌麼?”
我微笑說:“不能。”
素兒一聽就急了:“小姐不是一直都在攢足了勁兒要去爭這個頭籌麼?”
我又笑笑:“要做個大點的燈籠就想拔頭籌,未免也太過容易。”
素兒追著問:“那還有別的玄機沒有?”
我又笑:“明兒不就知說了?”
阿福在一旁也笑:“素兒,你也別著急,明晚就知說了。”
素兒不滿地說:“連阿福都知道玄機,我怎麼就不能知說呢?”
我安慰她:“你當然會知說,明兒你還是主角呢,不過呢,不是今晚,明天我就告訴你,還得指望你在燈籠前幹活呢。”
阿福忙說:“素兒,我真不知玄機是什麼,不過,要明晚你是主角,我一定會在旁邊幫著你。”
素兒說:“這才好呢,如果阿福也不知,那就公平了。”
我再笑不語。
元宵節終於還是到了,花燈賽的日子終於還是來了。才是天微微黑,各色的花燈就陸續掛好了,隻等天全黑後,點上蠟燭,就各展其彩了。
阿福照著我的吩咐,將做好的木燈籠在花燈街的石橋邊上的柳樹上掛了,天全黑時,他就將燈籠裏的蠟燭燃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