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動蕩的歲月裏,昔日金碧輝煌的宮殿一夕之間化為斷壁殘垣,宮殿裏躺滿了騎士和獨角獸的屍體。象征權力和威嚴的擎天柱倒在地上,像腐朽的老樹,無力又頹然。漫天飄雪中,鮮血的白和雪的白亮得刺眼。
直到多年後的我重新回到這片土地上,仍然覺得壓抑得令人窒息。仿佛有無數白色的魂靈在雲層之上低低地哭泣。
灰白色的大鳥在天空尖聲悲鳴,仿佛要紀念著什麼,也仿佛要提醒人們什麼。
我叫蓮夜,是雪國唯一的公主,就降生在風國攻進城門的那一天。我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就是父皇和母後的鮮血。
女人的哭叫,男人的怒吼,是我聽到的第一種聲音。
身為神族,一出生就擁有了神識,不知是幸也不幸,我僥幸地活了下來。
一出生,就開始了東躲西藏的生活。一出生,就國破家亡。
父皇死在了風皇手裏。從此雪國不複。
雪國的公主,就這樣流落在凡間。以一個幾歲孩子的模樣苦苦生存。當過乞丐,也被人販子買賣過。受盡冷眼。
我連父母的長相都不知道,卻這樣在追殺中東躲西藏了一百年。
也該是萬幸。就在風國的冰刃差一點穿透我的身體時,我遇到了風燼。他是風國的小皇子。殺父仇人的兒子。
我不知道本是同宗的風國和雪國為什麼會互相殘殺。
就像我不知道他若知道我是雪國未亡的唯一的公主,還會不會救我,還會不會對我好。
我遇見他的那一年,風燼五百歲。
他有著純正的白發,白色溫柔的瞳孔,身體冰冷。
他說,你們為什麼要殺她,她不過是個孩子。
他殺了所有要殺我的人,風國人的血液濺在我的身上,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快意。
風燼把我抱進懷裏,用清朗溫柔的嗓音低聲對我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聲音輕柔得像在哄一個孩子。其實他也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這一百年我流落在凡間,辛苦地活著,從來沒有抱怨過,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卻在風燼懷裏哭了。仿佛一百年來的委屈都在這一秒得到了償還。
我跟著他去了那座宏偉的宮殿,躺在暖暖的被窩裏,感覺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好好睡吧,蓮夜。風燼溫柔地替我蓋好被子,親吻著我的臉。
從那時起,我就認定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相信的人。那幾天,是我一百年來最幸福快樂的幾天。
我見到了風燼的父皇,那是個擁有最純正風族血統的強大男人。當他的眼睛望著我的時候,我甚至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風國的占星師知道了我的到來,並預言了我會給這個國家帶來災難。
我不知道,如果當初他們沒有因為這個預言把我從風國趕出來,會不會預言中的一切也不會發生。
那天風雪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回頭望向那座白色的城堡,華美得就像一個夢境。我又一次開始了飄搖的生活,卻不再是一個人。
風燼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膽子為我求情,卻被震怒的風皇連同他一起被趕了出來。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被趕出來還是那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從來都不會感到慌亂嗎。
但是我喜歡他黑色頭發的樣子,黑色的瞳孔幽深溫柔。
從此凡間的街頭就又多了一個模樣秀氣的小乞丐。
後來我問他,你後悔麼?
他總用溫和而又邪氣的口吻說,本皇子做事從不後悔。臉上洋溢著天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