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遵森夢想的分量
新批評
作者:謝誌強
現在,有時髦的詞語:中國故事,中國夢。故事包含著曾經的夢想,夢想搭載著未來的故事。童遵森這部短篇小說集《風雪夜中的女人》,寫的就是中國故事,故事裏有夢想,或者說,故事裏的人物時常展開夢想的翅膀飛翔。小說表現的是存在的可能。夢想是一種可能。
童遵森在山村裏長大,是個山裏走出來的男人。他八歲喪母,十一歲亡父,跟祖母一起在山村裏過著艱辛的日子,十四歲成了生產隊年齡最小的社員,十七歲悄悄地寫了一部十幾萬字的長篇小說,曾幹過生產隊的會計、植保員、種子員,還毛遂自薦,擔任過村政治文化夜校的教師,後來,進了區供銷社,當了農機輔導員,卻總是脫不出父親的陰影(黑五類),他還創業,開過服裝廠,卻盛極而衰,破產,而供銷社這個“娘家”,已改製,出來回不去。於是,又回到土地:種地、養兔。埋藏二十餘個春秋的文學種子突然發芽。
我念師範時候,文藝理論教師說起中國文人,感慨:文人的不幸是文學的大幸。後來,我想,非得經曆“不幸”換取文學“大幸”嗎?其實,每個人在那個時代滾滾洪流中,被裹挾,被拋開,沉沉浮浮,身不由己。但童遵森卻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躍入,他漫長的經曆,使我想到海明威的小說《老人與海》。
童遵森仿佛抵達了彼岸,僅獲得那一副大魚的骨架。但是,他抱起了文學的夢想,講起中國故事——他的經曆,轉換成鄉村故事。譬如,《月亮畈》這個女兒祭祀父親的故事,由他與祖母的故事轉換。
作家的能耐,就是把自己的故事寫成別人的故事,把別人的故事當成自己的故事。一種隱秘的自傳。我在這部小說集裏,看出了童遵森經曆的轉換。
小說要講一個故事。我想到小說的奇妙。為什麼同樣的故事,在世界各地,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域,似曾發生過或正在發生?竟能引起讀者的共鳴。是什麼東西在起作用?
其實,故事總是若幹幾種模式。童遵森的二十七個小說,我總能看出早已存在的故事母體。小說的曆史裏,同類的故事不知被講了多少遍,而且,還繼續在講。
關鍵是,怎麼在俗套的故事裏弄出些許新意?從而拯救(激活)故事。
我關注童遵森小說裏的小孩。《風雪夜中的女人》《老夫老妻》,都有一個小女孩。在大人的關係中,小女孩的作用和能量,使得故事的情節發生轉機,或說逆轉。
《風雪夜中的女人》,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關係,相當糾結,這是一個通俗的婚外戀的故事。兩個男人聯合捉奸,而其中的女人卻礙於麵子,視名聲為生命,後來,反被丈夫撞上。本來情節展開的方向是捉奸,卻反方向運行,被捉,大人之間的逆轉,是小女孩起作用——小女孩擔心自己的玩具娃娃。丈夫冷漠了妻子,但對女兒的愛體現在玩具娃娃上,他放棄情人趕回來。
童遵森這篇小說的可貴之處,寫了風雪夜中糾結的女人的同時,還將雪賦予了寓意:瘋狂的大雪,掩蓋了人物的肮髒、不平。這是童遵森小說無意間的升華。他沒刻意寫雪,卻出現的偶得效果。他寫了雪的純淨無暇。在他別的小說裏卻難見。這個小說的元素,他可能還沒意識到吧?白雪反襯了人物的行為,還含有另一層意味:雪的掩蓋猶如他的麵子。
《老夫老妻》,小女孩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一對老夫老妻和一對小夫妻的糾結,由小女孩來決斷——孫女同意不同意奶奶回家?
中國故事當然要裝中國人物,其言行,要符合中國的方式。奶奶和孫女的一段對話,奶奶多小,孫女多大,孫女采用獨特的方式留住奶奶,還表揚:奶奶真好,奶奶真好,奶奶比小乖乖還要乖。這種輩分、角色的顛倒有著童趣。這一段人物的語言相當妥當、有趣。
這個留住奶奶的情節,為後來公園發生的事件創造了情節合理的邏輯關係。本來是一個老農進城去兒子家的故事。童遵森已明顯地把握著故事的方向,甚至一路留下他使勁、用力的痕跡。設置、營造著環境、氣氛(玩笑、酒、電視、公園),把人物往浪漫的方向運作,如同弗洛伊德,樣樣都往“性欲”上掛,這種操作的高潮,已經可以預料,再推一步,導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