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樓。
望著第一樓高台樓閣的模樣,香飄滿園絲竹亂耳,我竟一時迷茫。
並非我被凡人的聲樂迷惑,而是覺得自己從未來過這裏,對它所生成的熟悉感卻遠遠超過了一切。仿佛這裏本就是我該來的地方。兜兜轉轉,百事成空,最想及的地方總是開始的地方。
我不由握緊那枚珠花,怔怔走向大堂。
“這位姑娘……”突然有聲音叫住我,轉過頭,是個姿容豔麗的女人。
我應了一聲,她竟嚇我得臉色慘白。連手裏的算盤都落了地。
我雖為魂鬼,卻也生得不如何猙獰。見有人青天白日被嚇成這樣,心裏也著實不好受。
“你回來了,死丫頭你舍得見我一麵了!”她衝向我舉手似要甩我耳光,手停在半空舉也不是放也不是。
看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似乎認識我,又想起月老說自會有人告訴我詳情,於是我將珠花遞與她。
她伸手接過,竟情難自禁失聲痛哭。抱住我嘴裏不住說:我苦命的孩子。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子夜自也不認得生前的熟人。可聽她哭得這樣感傷,心裏也如錐刺一般疼痛非常,不由的想去安慰。
待她心情平複下來,便拉著我坐下,然後摸索著手裏的珠花,同我講起了一個戲子的人生。
那戲子名叫孫長洛,家住大唐東,十年前來京謀生,恰巧在這第一樓包身唱戲。她一人在外,沒什麼朋友,也沒有親人,從小父母雙亡是個孤兒。後來機緣巧合被一名昆曲師傅相中,學會了唱戲。就包身給第一樓,一唱就是三年。
在當時,不少王孫公子都著實抬愛,更有人給她牌頭“霸唱一方”。她必有一把好嗓子。
戲子靠一把嗓子過日子,可誰又不愛她的容貌同身段。而每個淪落至此的女人必也逃不出一種結果——人老珠黃,且比這更為殘酷的恐怕就是破相了。
長洛再一次演出時,不慎小心摔倒了台下。之後雖然醫治得當沒落下病根,卻也毀了一張臉。
妝彩縱使能掩蓋去部分,卻粉飾不了她自身的卑微。於是那之後她再沒有登台,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誰都以為她經此一役,雖然走不了戲子這條路,至少也能找個好男人安度餘生。
可誰又能想到,出了第一樓她就不再是‘霸唱一方’,沒有了這個後台,她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女子。
做戲子的人,有很多辛酸,自古被人扣有‘戲子無義’的帽子。更加要受常人所沒有的百般謾罵。比如來自台下的,來自生活的。縱使你潔身自好,也逃不出流言似箭。隻因每個戲子飾演別人,將這種藝術展示出來,從中得來益處,卻也丟失了一份安穩。此間必有你所看重的。
而長洛看重的,就是名譽。
老板娘說到這裏,竟又掉了淚,濺在手中珠花之上衝去蒙塵,似是露出了它更為美好的一麵。古話怎麼說,明珠蒙塵仍明珠。但若是人呢,恐怕就被滲透了吧。
長洛不唱戲了以後,搬出了第一樓。她甚至沒有滯留長安直接回了大唐東的老家。聽她說那裏人風淳樸,山水秀美,是自她離家以後最想及的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