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揚天,殘陽如血。
石嶺關中,旌旗飄飄,炊煙繚繚。兵卒各人麵容憔悴,紛紛倚著鏽跡斑斑的槍戟,低頭打盹。
遠處號角呼鳴陣陣,響徹雲霄。瞬間將眾人驚醒,睡眼朦朧中,昏昏沉沉地緊握手上兵刃,拖著怠倦的軀幹,布陣前行。立於關前,眺著天際湧動黑影,人人枯槁的麵孔,不自禁蒙上一層死灰。
當先一名飛將身披掛上陣,回瞥身後殘弱的士卒。低聲嗟歎,眼眸深邃,遙望遠方,竭力拔出腰間長劍,仿佛傾盡最後一絲力氣,猛聲呐喊。策馬揚鞭,揚沙走石。首當其衝,轉瞬間沒身黑雲當中。
輝陽殿內,文武大臣分站兩側。各人俯首默言,臉色凝重,不時用眼瞥向前麵台階上那居高臨下的皇者。
此人乃北漢主劉繼元。隻見他神情憔悴,以手扶額,愁眉鎖眼地瞅著龍案上血跡斑斑的信箋。
適才不久,已有守將前來告急:“石嶺關被破,遼朝增援盡數覆滅!宋軍聲勢浩大,長驅徑入,現朝太原城攻來!遼帝以軍力不足,不願再度派兵聲援!”石嶺關乃太原城最後一道屏障,若是失守,即是太原城已破,莫非北漢氣數已盡。想到這裏,憶起祖輩功成竟毀於自己手中,心滿不甘,卻又無可奈何,情難自已,黯然落淚。
群臣觀此,無不動容。但見群臣中一位穿盔戴甲的老將疾步上前,單膝下跪,進諫道:“皇上,老臣願領三千戎馬與宋軍周旋!”話音方落,忽聞身旁一聲冷嘲:“宋軍勢如猛虎,劉繼業老將軍此舉無疑是以卵擊石,平白送命!”
劉繼業聞言,白眉翹棱,怒視身側官服秀才,寒聲道:“郭無為!你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那依你所言,該如何是好?”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宋軍勢大,與其正麵爭鋒並無益處!”話音到此,郭無為轉眼向龍椅上的劉繼元跪勸道:“望陛下看在城中百姓的份上,暫且歸順。”
“叛徒!”劉繼業怒形於色,暴跳如雷,一張老臉漲得如豬肝般通紅。隻見他猛然躍起,錚地拔出腰間青銅長劍,指著郭無為腦門,大喝道:“自古臣子為君分憂,縱然捐軀疆場,絕不降敵!你倒好,竟勸陛下屈膝賊人之下!念往昔,你郭家祖輩代代皆忠義賢臣,現若聞得這番話語,恐怕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郭無為臉上肌肉一陣抽動,拂袖而立,與其相對。橫眼怒目,仿佛絲毫不懼劉繼業長劍,挺身向前,哼然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材燒。成大事者無不臥薪嚐膽,屈人籬下。劉老將軍力諫出兵,可是居心叵測,偷偷與賊人勾結,陷陛下於萬劫不複!”
“我呸!”劉繼業雷霆大發,長劍高舉,朝郭無為天靈蓋上劈去。殿內文臣見狀,無不大驚失色,噤若寒蟬。有欲攔截者,見劉繼業目露凶光,似有天神虎威。心間一顫,雙腳如被銅鑄,不聽使喚。怔怔而立,不敢上前阻饒。
眼看郭無為正要血濺三尺,忽聞劉繼元拍案而起,一聲大喝:“夠了!”眾臣見皇上龍顏大怒,不禁人人自危,紛紛伏地顫縮,不寒而栗。
劉繼元見底下群臣一副窩囊模樣,萬念俱灰,無力跌坐在龍椅上,長聲歎道:“也罷,開城門吧!”
劉繼業大驚,渾身一顫,慌忙將長劍外扔,雙膝跪地,悲慟道:“皇上!三思啊!”說完,不住磕頭,不多時,額上一片淤青,血流滿麵。
“開城門吧。”劉繼元雙目遠矚,注視著遠方騰騰而升的狼煙,潸然淚下。
“皇上!”劉繼業再三懇求。
隻見劉繼元擺擺手,哽咽道:“退下吧,都退下吧!朕,想一人靜靜。”
郭無為見大局已定,心中竊喜,陶然躬身:“陛下英明!”說罷,暼了一眼跪在地上,老淚橫流的劉繼業,白臉上鄙夷之色瞬息即逝。片刻後,正顏厲色,朝群臣喝道:“皇上聖意,還不退下!”
眾臣心知劉繼業位居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況且皇上金口已開,自然不敢抗命,紛紛退出大殿。
霎那間,殿中隻留君臣二人。
北漢主見劉繼業跪地不起,長歎一聲:“劉老將軍,你這是何苦呢!”
“皇上!”劉繼業聲音沙啞,已說不出話來。
正當氣氛凝重之際,朱門外傳揚一爽朗的聲音:“如若投降,也未免言之過早了吧!”
二人心中為之一震,回眸轉望。一青年書生踱步行入殿中,隻見其身上儒服紫白相間,頭束淡藍色方巾,頭額劍眉之下,一對俊目烏黑精邃,似藏萬宙星宇。麵上五官仿佛工筆勾勒,如畫般精致。風流倜儻,形如子都,好一逸群之才!
劉繼元見此人,眉開眼笑,如獲救命稻草。瞬間忘卻傷悲,噔噔數步,來到書生跟前,將其牢牢抱住,如孩般痛哭:“子念,你可終於回來了!朕,朕......”到後頭已不知所雲,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蕭子念見此,忙俯身下跪,輕聲慰道:“石嶺關一事,臣已耳聞。現趙匡胤親征,揮兵南下,想必不久便會抵達蕩魂穀。若蕩魂穀再有閃失,恐怕臥龍在世,也無他法。”
劉繼元默默聽完蕭子念話語,如夢初醒,精神微振:“是是是!子念所言極是!”說罷,對劉繼業迫切道:“劉繼業聽令,朕現封你為大都督,統領三軍,死守蕩魂穀,不得有誤!”
劉繼業聞言,忽地抬頭,轉悲為喜,奮然起身,拾起地上長劍,眼目似有火焰閃爍,朗聲答話:“皇上放心!老臣縱使肝腦塗地,也絕不會讓賊軍踏入穀中半步。”說完,提起腳跟,急急巴巴地跑出殿外。
“劉老將軍留步!”劉繼業聞聲,微微一怔,停步轉身,見蕭子念落落大方,踏出朱門,徐步而至,不由得詢問道:“蕭大人有何要事?”
隻見蕭子念從容不迫地來到劉繼業跟前,輕聲言道:“幡旗招動,鬼煞徒起。紫微星隕,百將封神。”
劉繼業不明當中所意,微微一怔,皺眉問道:“蕭大人,你這是......”
蕭子念雙目凝視著蕩魂穀方向,咧嘴笑道:“這兩句乃出自一殘碑,名喚萬文錄。碑碣所載內容玄妙精湛,在下不才,也是略知一二。劉老將軍隻須謹記就可,無需深究。”
“那好!”劉繼業雖心存疑慮,但這文縐縐的詩章,自個兒亦然百思莫解。現戰事殷切,保家衛國,應以此為重。心念於此,對著蕭子念作揖:“若蕭大人無其他吩咐,老夫先行告退!”
“嗯!”蕭子念躬身還禮:“在下祝老將軍旗開得勝!”
劉繼業威風凜然,雄姿英發,不下當年。辭別蕭子念後,昂首闊步,揚聲調集屬下,披掛上馬,匆匆而去。
蕭子念待劉繼業遠去,才信步回到殿內。前步剛入殿門,卻見劉繼元迎了上來,緊張兮兮道:“子念,朕方才細細斟酌一番。敵我兵力懸殊,即便借著穀中險勢,也難以與宋軍抗衡。此戰真的能勝?”
“俗話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是不相信劉老將軍的實力?”蕭子念反詰道。
劉繼元微微一怔,自知失言,憨憨笑道:“自然不是!劉將軍乃開國元勳,隨先帝征南戰北,曆年來無一敗。此戰有劉老將軍親自上陣,朕極為放心。愛卿所言極是,朕多慮了!”
蕭子念聞言,輕輕搖頭,踱步苦笑:“以千戰萬,即若霸王在世也難以得勝。劉老將軍此番前去,凶多吉少啊!”
劉繼元見其改口,胸間氣焰頓然消逝無蹤。如被倒澆一盆冰水,寒徹心扉,不解詢問:“這,無勝算之事,愛卿為何......”
“若是順此舊勢,自然毫無勝算。不過......”蕭子念稍作停頓。劉繼元早已著急如焚,不住催促問道:“不過什麼?愛卿就別賣關子了。”
蕭子念咧嘴一笑:“皇上別急,適才臣也與老將軍提及萬文錄一事。”
“萬文錄?此乃何物?”劉繼元雙眉緊皺,複又忖量:“朕可聞所未聞。”
蕭子念將劉繼元挽回龍椅,扶其坐正,踱著方步,細細慢道:“要說這萬文錄,便與西周太師呂尚有關。”
“薑太公!”劉繼元大驚。
蕭子念頷首:“恰是此人!傳言呂尚在助武王平定天下後,將畢生所學盡數刻在石碑之上。並在其仙逝後,讓門人曆代守護。”蕭子念頓了會,方續道:“不過這萬文錄藏地隱秘,臣也是偶然中聽聞,未曾親眼目睹。”說罷,回身向劉繼元拱手作揖,沉聲道:“若是得此錄,方有一線生機。”
劉繼元聽罷,一言不發,靜默片刻,方道:“現戰況危急,卿若尋這虛無縹緲之物,恐時日不夠啊!”
“皇上放心,臣已悉此物去處。”蕭子念躬身答道。
劉繼元喜出望外,精神大振,猛然而立:“在哪?”
蕭子念微微一笑,伸出食指,遙指殿外西南方向,信步言道:“文策所載,便在太公垂釣之地。”
“這......”劉繼元一時語塞,繼而憂心問道:“太公已逝千年,而垂釣之地不過耳食之談,真有此處?”
蕭子念聞言,不覺失笑:“太公釣魚不過片言,重而後句。”
“願者上釣?”劉繼元滿腹疑惑,卻不明句中所指:“此話何解?”
蕭子念從懷取出一張山水墨畫,隻見繪圖有一老朽,漁翁打扮,手握纖纖細枝,坐在溪岸邊靜心垂釣。而在後方小道,卻有一紫衣男子徒步而至,不時用目光瞅向老叟。
劉繼元觀此,嘴角微揚,心中明了:“子念讓朕看畫,莫非想提醒朕。太公釣的不是魚,而是西周文王。”
蕭子念笑而不語,複而取出第二張山川地勢圖,呈給劉繼元。
劉繼元伸手接過,二圖交錯而閱。卻始終瞧不出個所以然,一臉愁容,顰眉苦笑:“子念啊!可別再賣關子,就明說吧。這萬文錄到底藏匿何方?”
蕭子念咧嘴一笑,不慌不忙道:“既然引來的是姬昌,則釣的是天子;天子即龍,瞧西周故土,方圓百裏,卻僅有一處與龍相關。”
劉繼元聞言,依照蕭子念話語,專心細閱。片晌後,大喜叫道:“玉龍山!”
“正是!”蕭子念躬身拜曰:“萬文錄便藏於玉龍山中。臣懇請皇上下命,讓臣將此錄尋來,以求救國之道。”
“好!蕭子念聽令!”劉繼元容光煥發,朗聲吩咐道:“朕命你即刻起程,將萬文錄尋回!”說罷,將一直掛在腰上的紫銅色佩劍交到蕭子念手上,肅曰:“朕將百淵賜予你,祝卿早日歸來!”
蕭子念心知這百淵乃是皇家瑰寶,世代相傳,如今竟賦予自己,陛下定當給予厚望。不禁渾身顫抖,激動萬分,單膝跪拜,雙手接過百淵,哽咽道:“臣定竭盡所能,以報隆恩!”
劉繼元將其扶起,低聲囑咐:“北漢興亡,可全係於卿手中。望卿珍重!”
蕭子念再三叩謝,隨即疾馳出了宮門。飛身上馬,揚塵而離。
輝陽殿內獨留劉繼元一人,隻見他信步走出門外,雙目凝望著遠處騰騰而升的狼煙,沉思半會,微微一歎,轉眼向守門太監吩咐道:“去召郭守斌前來。”
“是!”守門太監得令,不敢怠慢,提起衣跟,步履匆匆地向東門跑去。
劉繼元雙眸如炬,又重回遠方烽火,憤然道:“姓趙的既然有意開戰,朕就如你所願,來個魚死網破!”
玉龍山坐落九州西南,鍾靈毓秀。山下有一古鎮,名喚玉龍鎮。
鎮內販客往來,繁華似錦,竟不比宋都汴梁遜色。
隆生客棧中,賓朋滿座,沸反盈天。店裏小二忙得暈頭轉向,巴不得手腳並用。
此間,門外一臉色憔悴的中年文人,拖著疲憊的身軀一瘸一拐地踏進客棧,卻見他風塵仆仆,雙目臃腫,似已數日不曾入眠,鬢發微亂,一身儒裝肮髒不堪。
此人正是蕭子念,依北漢主之命,離開太原,日夜兼程,一路快馬加鞭,因時日不多,未敢停歇,隻圖早日到達玉龍山,尋得萬文錄,救國於水火。坐在錢台處的掌櫃觀之,誤以為其乃討飯乞丐,滿臉鄙夷,捧著肥實的肚皮,上前打發道:“滾滾滾!還未到派飯之時,你這叫花子著什麼急呀!”
蕭子念早已饑腸雷動,步履蹣跚,半倚著身子,軟癱在地,費力地從懷掏出一錠金元寶,遞到掌櫃麵前,精神萎靡地道:“來幾個熱菜,一間廂房。”
那掌櫃一見金元寶閃閃發亮,雙眼放光,急忙奪了過來,驀地用門牙啃咬,又仔細在掌心掂量一番,隨即心花怒放,手舞足蹈,欣悅地叫道:“真家夥!真家夥呀!”狂喜了好一陣子,方才平靜下來,一改過往的嘴臉,胖鼓鼓的肉臉上滿是笑靨,對著蕭子念哈腰點頭:“這位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別見怪,別見怪!”說完,匆忙從身旁拽來一滿頭是汗的小二,臉色鐵青沉聲吩咐道:“收拾一間上等房,讓廚房馬上做幾味咱們店的招牌小菜,備一壺上等瓊釀。給這位爺送上去,手腳麻利點,知道嗎!”
“是是是!”店小二見掌櫃疾言厲色,連聲應允,隨即一股煙地溜進後堂。
掌櫃回望蕭子念,彎下腰嘿嘿嬉笑道:“爺!小人這就帶您上去。”說罷,扭動著肥胖的身軀當先在前,對著相互奔走的小二嚷嚷道:“走開走開!若傷了這位爺,讓你們好看!”
店裏小二見其凶神惡煞,皆是一懼,戰戰兢兢地縮到兩旁。
掌櫃大搖大擺地領著蕭子念向前,剛到梯間。卻見樓梯口處竟有一童子坐在梯間,狼吞虎咽地嘶啃著手中的口水雞,吃得津津有味,陶醉其中,絲毫不關心周遭之事。
掌櫃見狀,勃然大怒,雙目圓睜,掃向身旁正股戰而栗的小二叱罵道:“誰讓這牧牛童進來的!”巡視四周,大聲叫喊,引得店內食客紛紛停下手上碗筷,投目而至。蕭子念眉頭一皺,不喜掌櫃所為,正欲出言勸阻。
忽聞前方一稚嫩的聲音響起:“不急,我吃完這雞便走。”
掌櫃聽後,厲目相視見這童子倚趟在階梯之間,淡定自若地舔著胖鼓鼓的小手。不禁暴跳如雷,搓手跺足,蹬蹬數步,一手揪著牧牛童烏黑的衣領,一手奪過童子的口水雞,狠狠地扔在地上,叫罵道:“滾!連人帶雞一起給我滾出去!”
牧牛童不慌不忙,用油膩的手掌擦擦滿是土灰的麵龐。望著手上剩下的雞骨頭,嘟起嘴,看著地上還剩半邊的雞腿,舔了舔幹唇,哀聲感歎道:“難得這口水雞如此美味,卻被掌櫃你糟蹋,真可惜!”
掌櫃見他神色自若,氣得七竅生煙,雙拳緊握,伸手欲打。身後的蕭子念見狀,當即攔了下來,但見掌櫃額上青筋凸起,雙眼瞪如銅鈴,怫然瞥視著蕭子念,見其搖頭示意。心雖暴怒,礙著眼前這位貴客,唯有強忍下來,滿臉不爽。
蕭子念上下打量了牧牛童一番,見其不過八九歲,蓬頭汙麵,看不清其長相,衣衫單薄,身姿瘦弱。不由憐憫心生,向掌櫃言道:“這位小兄弟所食,皆記於在下賬上。”
掌櫃見蕭子念出聲,暗暗不忿,嘴上卻嘻嘻笑道:“爺喜歡如何,便如何。小人沒意見,沒意見。”
蕭子念頷首點頭,隨掌櫃來到二樓。
樓上相對寧靜,並無大堂那般人聲鼎沸。卻見掌櫃行至走廊盡頭,打開左側一間客房,對蕭子念說道:“爺!看這房間滿意否?”
蕭子念立身於門外,向裏頭張望。見房內整潔,裝飾豪華,一張雕花雲石大桌置於中央,上麵擺放著幾套精致紫砂茶具。後方牆上,一幅空山夜雨圖引人入勝,畫風唯美,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作。
蕭子念見房間陳設,知道這定然是全店最好的廂房,拱手對掌櫃謝道:“這間便可,勞煩掌櫃的。”
掌櫃見後,慌忙學著對方拱手還禮:“爺喜歡就好,小人現去催促一下廚房。可別把爺您餓著。”話音剛落,搖晃著肥耷耷的軀幹,匆匆忙忙地走下樓。
蕭子念走入房中,坐於床邊,擺放在床頭木櫃上的紫爐青煙繚升。淡淡的檀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說不出的舒暢。濃厚的疲憊感瞬間湧上心頭,眼皮似重千斤,迷蒙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裏彌漫著飯菜清香,蕭子念這才幽幽醒轉。放目四顧,見雲石桌上佳肴滿席,山珍海味,玉液瓊漿,應有盡有。
蕭子念早已饑腸轆轆,翻身下床,一個踉蹌撲到桌邊,也不顧斯文禮儀,伸手撕過盤中雞腿。囫圇吞棗,也不知何味,倒入腹中。
吃著吃著,忽見桌子邊上竟生出一黑色小辮,猛然一怔。忙起身而望,見桌底下蹲著一孩童,邊搖晃著腦袋,邊將身前瓜果拋進口中,細嚼慢咽,神色沉醉。
蕭子念認出此人乃先前之牧牛童,悄悄走上前去,輕輕拍拍其肩膀,笑道:“小兄弟,若餓了便坐著一起吃。別窩在這裏。”
牧牛童見被人發現,嚇了一跳,手上瓜果撒滿一地,水靈靈的大眼驚望著蕭子念。後聞對方竟邀請自己,半信半疑,試探著抓過桌上的一隻燒雞。又觀蕭子念神色如故,方才放下心來,大口撕啃,含糊不清地道:“你是大好人!和掌櫃那吝嗇鬼不一樣。”
蕭子念聞言,哭笑不得,暗中感慨:“孩童心思簡單,好壞之分不過一念。不像官場裏暗潮湧動,勾心鬥角,孰是孰非,已然不清。”想到此處,但覺眼前牧牛童親切。不禁伸出手,欲要輕撫之際。驀然聞見門外一聲叫罵:“臭小鬼!竟敢到這偷吃,今天不教訓你,俺就不姓龔!”說完,從旁抓過一根掃帚,奮力向牧牛童腦門揮打過去。
“且慢!”蕭子念見狀,慌忙跑上前,把牛童擋在身後,向掌櫃行禮道:“龔掌櫃,這菜是在下請這小兄弟一同食用的。”
“這......”龔掌櫃一怔,忙將掃帚放下,瞪了一眼牧牛童,繼而向蕭子念賠笑道:“原來是爺的意思。都怪小人性子衝動,對不住,對不住!”說完,連忙倒上一杯濁酒,恭敬地呈給蕭子念,尷笑道:“小人給爺賠個不是!”
蕭子念為人素來隨和,也無計較於心,接過龔掌櫃熱酒,一飲而盡。掌櫃見後,心中大喜,樂道:“既然如此,小人先行告退!”
“龔掌櫃留步。”掌櫃一驚,急忙縮回已踏出門外的右足,縮著頸惶恐不安地問道:“不知爺還要何吩咐?”
蕭子念見其顫顫兢兢,輕笑道:“也並不是什麼要事。隻不過想請教掌櫃,不知是否聽說過萬文錄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