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喧嘩,自有聲11(1 / 2)

第十一章 後記 莫如斯,寂寞至此

A

一切過去了的都會成為最親切的回憶。

B

曾經說過,夜的蘇格蘭都是冷的,清靜的。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隻有冬天的蘇格蘭才擁有漆黑的夜。夏天的英國老早就被稱作“日不落”的島國,太陽一直堅持到晚上十一二點才肯下去,估計是隨便躲在某個角落而已,因為天依舊不能完全黑下去,隻是變成很深很濃的藍,沒過幾個小時它又忍不住跑出來了。所以說蘇格蘭隻有冬天才有夜晚,夏天沒有。一到冬天,下午四五點開始,夜晚就嗖嗖地從各個不知名的拐角竄出來,瞬間將整個城市吞咽,那才是黑夜中蘇格蘭的真麵目。颼颼的冷風就像一張緊繃的弓,在低音大提琴的弦上刮起沉沉的鳴聲。街上零散的煙頭被吹得斷續往前滾,嶙峋的枝丫在風中張牙舞爪。午夜過後雪就開始從半空中翻飛下來,屋頂,路牌,教堂外麵大片的空地,窄窄的單行道,通宵停靠在路邊打著轉向燈等客人的出租車的車頂,都會被準時到來的白雪覆蓋。路燈的黃光也變得異常單薄,整個世界變得朦朧。

好幾次我在夜晚打工回來的路上,頂著迎麵的大雪走著,路很黑,我從口袋掏出手機把屏幕按亮,暗了又再按亮。海鷗在廣場雕像旁邊不停盤旋,咕咕地叫。手指被凍得發麻,隻好放到嘴邊哈幾口熱氣。一個人的夜路上,哪怕一點點微弱的光,也會讓我安心些許。

而我,在這個幾乎沒有夏日的城市過了四年,挨過了多少個夜。

從畢業舞會出來那個晚上已經接近淩晨五點了,早起的海鷗衝著黛藍的天光一聲聲鳴叫,盤旋。我手中仍攥著那喝剩半瓶不再冰冷的啤酒,與友人坐在馬路旁,咕咚咕咚地一口悶了下去。熟悉與陌生的人向著大路的方向走去,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與其擁抱,再見,也不知道下次相聚是何時了,或許再也不見。

“離別的技巧,不怕學不到,就怕熟能生巧。”

C

幾乎每晚都會掐準時間在窗台前坐一小會兒,朗清的夜晚就一定會看見遠處有一架夜機撲閃撲閃地往西南方向飛。這是我一年多前搬進這所公寓後無意發現的,約莫是從愛丁堡起飛,不知道目的地是何處。每次回英國都是搭乘接近淩晨的夜機,一樣撲閃著從我無比熟悉的家鄉飛離,也總會有有心人看見的,對吧。

搬家前的那晚我也掐準點跑到窗台前,厚重的雲層似約好般堆積在屋簷,什麼也沒看見。我挽起袖子,將家當一樣樣塞進紙皮箱,把四年的物件連同生活一並打包進四個大箱子。

D

我坐了一趟長長的列車,從北到南,蘇格蘭出發,終點站倫敦。

E

前陣子一個人重走了一遍天空島。

入住後天色漸晚,天公不作美依舊淅淅瀝瀝下著雨,山澗在傍晚時分悄悄起了霧,群山都隱匿在迷蒙的雨霧間,隻露出群青色的一座座綿延山頭,被洗滌過的枝葉尤其明淨。厚重的雲層隨著拂風的方向遊走,植被也輕輕倒向同一方向,天色一度灰暗下去,我就這樣看完了我二十二歲的最後一個日落——老實說那並不算是日落,像慢動作放映的滅燈,在你回頭之前就啪嗒一聲把你周遭變黑。小時候很怕黑,總覺得黑暗是無形怪物的藏身地,他們汲取幼童的夢為養分;長大後便覺得黑暗沒什麼,都是自欺欺人的玩笑而已。不過我奶奶跟我講她年輕的時候從不怕黑,半夜的深山溝,借著月光照樣大無畏前行,如今不行了,入眠前總會在房間角落或者走廊上留一盞小燈,亮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