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藺的語氣不可謂不震驚,便是程錦聽到來了一位含之郡主的時候都沒有那麼震驚。

他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再次與來報的人確認了一番,“你說什麼?”

“回展少將,望山侯與含之郡主來了。”來人再次與展藺彙報了一遍,對於展藺的二次確認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依舊恭敬回話。

“你說,望山侯和誰,誰來了?”他關心的不是這個。

反倒是一旁的程錦見了這番,幽幽開口,“含之郡主。”

展藺回頭,怪異地看了一眼程錦,而後揮揮手,讓來報的人退下,卻是看著程錦皺起了眉頭。

程錦輕笑一聲,“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來得是你們大晟溫柔賢淑,美麗溫婉,端莊有禮落落大方的含之郡主。”

展藺語氣之中有一番不確定,“你……”

程錦嘴角依舊噙著一抹笑意,“我什麼?”

而後方才挑眉看他,“你不需要去驛館迎接那位望山侯,還有遠道而來的含之郡主?”

她語氣之中並無其他怪異,這也是她慣常會說的話。

展藺盯著程錦看了好一會兒,麵上怪異的表情漸漸轉換,又化為了那一抹玩世不恭與風流浪子模樣,“你怎的知道她溫柔賢淑美麗溫婉端莊有禮落落大方?”

程錦唇角一勾,“能從京城一路來到江寧府的,又豈會是小家碧玉之人,隻怕,能夠跟著望山侯來的人,也不是尋常之人吧。”

展藺點頭,卻是湊近了程錦一一分,“你想不想知道,這位含之郡主到底是何人。”

早在一開始,有了殷含之那份千裏寄情思的事情之後,程錦原本是有興趣知道這麼一位敢於在對女子束縛森嚴的社會那樣大膽表達愛意的貴族女子很感興趣的,隻是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隨著日子退移,興趣便也漸漸淡下,原先的那一絲興趣,如今早已找不到了。

這會兒聽到展藺提及,的確重新激不起多少了解的興趣。

早在十日之前,藥王穀就已經得到消息朝廷再派人來江寧府,藥王穀大會之後,當年被誣陷而後又平反的鎮西大將軍的唯一愛女竟然是藥王穀的主人,當今為了追念鎮西大將軍的豐功偉績,表達聖上對有功之臣的追緬,已經下達旨意,前往江寧府,這一事,至少有一半,是為了程錦而來。

這個消息,她早就知道,此時知道人到了,也不會有什麼震驚與奇怪,但是,卻也不想要理會究竟是誰來,更不關心,那來京之人中,怎的如今多出了這麼一位含之郡主。

展藺雖是這麼說著,但是,似乎也不在意程錦是否想要知道殷含之究竟是什麼人,反倒是拉著程錦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來,饒有興致一般道,“這含之郡主,說起來,比可算是京城貴女之中最具有口碑之人了。”

他既然有意說,程錦自是不會阻止,淡淡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邊輕輕飲啜,抬眼看了一眼展藺,隻聽得展藺繼續道,“當朝的皇太後,原本是出身平伯侯府的,是老平伯侯的妹妹,說來,這個關係可就複雜了,老平伯侯去世得早,後來平伯侯繼承爵位,生下一女取名殷含之,而後卻是在叛亂之中因為救駕之故,身亡,留下方才兩歲的孤女,太後憐愛,加之平伯侯救駕有功,故而將平伯侯孤女養在身邊,以郡主之位待之,也就是如今這位含之郡主。”

程錦聽罷,長長哦了一口氣,表示自己知道了。

反倒是展藺,對於程錦淡淡地反應,有些摸不準,“你……就沒有些別的反應。”

程錦再次啜飲一口茶水,也不知是這半個多月來常在鄔終別院,每次喝茶,隻要被楚睿看見,便被說一次猛茶於體不利,如今她喝茶也沒有了當初如此豪猛,看了展藺這番模樣,反而道,“我需要別的什麼反應。”

展藺懷疑地看了看程錦平靜無波的麵孔之後,忽而展顏一笑,“早先的時候我便知道了陛下必定會派人來江寧府,卻是沒有到這位含之郡主也會過來,想來,是大半的原因是為了修遠呐,也是,修遠已經兩年沒有回朝,如今好不容易休戰了,卻是被擱置在這江寧府兩個月之久,也是難為她了。”

他一開口,似乎就不會停下來了一樣,見程錦沒有說話,又繼續道,“其實說來,平伯侯年輕的時候與你爹倒是有一些交情的,雖說你小時候待在京城的時間不長,但是小時候想必與這位含之郡主也有一番交情。”

程錦漫不經心聽著,不管是何等交情,其實都是早已過去的事情,當年的程錦語到底與京中的哪些人有哪些關聯,她不知道。

以後是否還會與關聯,如今尚說不清。

展藺卻是像講故事一般,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後,繼續道,“說來,修遠也是二十有六了,當年出征北齊的之前,陛下便有意為他指婚,當時已經定下了是含之郡主,但是修遠卻是以一個戰場凶險之多不願意耽誤郡主的由名,擋下了這樁婚事,便是這位含之郡主表示不介意,最終也沒能成就這樁婚事,唉……真是一誤再誤啊,如今倒好,含之郡主年過十七,性子溫婉,德才兼備,不知多少王公貴族想要想要娶之,卻也遲遲沒有婚配,所有人看著都知道,等的無非也就是修遠還朝咯。”

程錦聽著,慢悠悠一句,“倒是一個癡情女子。”

她不了解這位含之郡主,隻是聽著展藺如此一說,感歎一聲罷了。

曆代不同,人便不同,而癡心女子的故事又何其多。

她未曾過多在楚睿的口中聽到關於殷含之的隻言片語,除了那些她送來江寧府最後也不知如何處理了的物品,知之甚少。

隻是她似乎多次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與楚睿提及殷含之這個名字,可似乎每一次提及,都沒有從楚睿的眼中抓住任何綣繾的神色。

還在她回憶過往的片刻時候,展藺便已經繼續開口道,語氣之中尚有一絲悠遠,可依舊忍不住那涼涼之意,“要說修遠與這位含之郡主之間,除了那一樁沒成的婚約,的確還有別的牽絆,當年護國將軍戰死,清華郡主在一年之後也沉屙未愈尾隨而去,楚家可謂是陷入了一段黑暗,如今,京城之中的人,隻怕也想不起那段日子了,當時,人人都以為,有從龍之功的楚家,隻怕就要至此衰落下去,大晟的勇將之家,隻怕也再也威懾不到北齊與西涼了,卻是不想,不過幾年的時間,修遠便撐起了一個楚家,隻是當時年少,少不得多災多難,那幾年,倒是多得了皇太後的照料,自然也少不了哪位含之郡主跟在身邊。”

程錦靜靜地聽著,麵上並無波瀾,她隻是想不到,楚家竟然經曆過那樣大的動蕩而已。

雖隻是展藺寥寥數語,不見腥風血雨,但是,遙想當年,該是何等艱辛,她是想象不來的了。

展藺似乎也有些陷入了回憶之中,又或許是因著齊勇近段時間的狀況,而想起了某些過往,原本隻是因為殷含之的到來,想要刺激一番程錦,可看著程錦似是不在意一般,倒也覺得無趣了,隻心中對楚睿升起一抹同情。隻是……如此說著說著,竟是帶起了一絲回憶往事的意味。

他本就覺得自己生性薄涼,展家雖也是將門之家,但,父親其實已經不是重兵之臣,加之常年征戰留下來的舊傷,早已奉旨休養天年,不被重用,隻獨留一個忠勇將軍之名在那裏,卻是常年留守京中,如今也隻剩下種花釣魚的閑事樂趣了,反倒是他這個兒子因著年少時期好玩,進入父親的軍營與軍中的兄弟打成了一片,獲得一個展少將的稱號罷了。

隻是……修養天年麼?可真是諷刺,年不過不惑之年的父親竟然已經在休養天年了。

而也人人都知,這展少將不過是京城之中的紈絝子弟一名,因著當年楚家蒙難之時,他生性風流好玩,不顧人言,不懂哀樂,常常去逗弄那個克父克母的硬命之人,反倒是與當年那個喪門星也就是如今的兵馬大元帥有了常人難以懂得交情。

忠勇將軍如今已無兵權,當今自是對這個空有其名的展少將不多限製,加之他似乎也不求功名,隻求風月,便任之為所欲為了。

“你是不知道,當年之事,鬧得可謂滿城風雨,也不知修遠祖上哪一代掘了誰家的祖墳,開國寺的第一代主持大師竟是批得楚家一個命格,說是楚家男子,皆是活不過四十歲,後來,楚家開國功臣,靖國侯,在三十九歲那年,亡於北齊戰場,後來,攝政王殫精竭力死於輔政優思之患,年不過而立,後來,驃騎將軍……雖不是死於戰場,卻因不堪藥物折磨,自刎而死,那一年,正直四十歲,而其弟,一代帝師,不知天下多少文人仰慕,也死於病弱,便是而立之年都未到……到了修遠這一代,當年護國將軍死於戰場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應證了開國寺第一代主持大師的批語,的確也是年不過四十,當時,不知有多少人認為,楚家就此沒落了,修遠也不知受了多少人的流言蜚語,隻因他出生之後,清華郡主便患病在床兩年之久,當時不知有多少閑言碎語,說他命克父母,一個不過十歲的孩童,更是撐不起一個已經漸漸趨於落敗的門閥。”

當年展藺也不過與楚睿一般的年紀,如今想來,反倒是不知自己為何會記得如此清楚了,反倒是程錦,麵色雖是平淡,聽得也極為認真,可也是沉默,一語不發。

展藺此人,看來雖是生性風流,玩世不恭,可其實誰人又懂得這位風流浪子背後不為人知的秘密?

將門之後,一個展少將之稱,反倒更顯得諷刺,何來少將,父無兵權,人無實權,他的將他的兵,又是從何而來的。

於軍人而言,這不是最大的悲哀麼?

他在說楚睿,何嚐又不是在感歎自己?

隻是……

隻是楚睿……

他如今性子薄涼,人若冰山,想來,也都是因為那些事情做造成的了……

展藺說著,微微搖了搖頭,“你說這世間之人,既懂得脈脈溫情的可貴,又天生如此薄涼,是不是太矛盾的?楚家尚未出事之前,楚睿是護國將軍與烈烈風華的清華郡主之女,可謂集齊萬千寵愛與貴氣,誰人不稱讚羨慕,說起當年大晟最飛揚跋扈的少年,誰說不是如今那塊大冰山,京城的貴族圈子之中,誰人比得過楚家小子的風華,詩文武功,文采風華,幾乎繼承了他家祖上每一代的風采,可一朝落難,卻也是最被重擊的那一個……這世間之事,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