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時候,窗外飄起了細雪。細小晶瑩的雪花像花瓣一樣靜靜散落,將遠處群青色的山巒染成一片潔白。悠然飄落的白雪紛紛揚揚地遮住了夜空,原本閃爍的繁星好像都以虛幻的姿態慢慢墜落下來似的,隱沒在了寧靜的雪夜裏。遼闊的夜空下,一望無際的雪原閃爍著晶瑩的清輝,仿佛那灑落下來的滿天星鬥都悄悄地藏在了積雪中,輕輕地發出光來。一旦到了冬天,青森的羽後町就仿佛被茫茫白雪掩埋起來似的,再也找不到蹤影了。能夠看見的,就隻有遠方綿延無盡的奧羽山脈,它那常年籠罩著雲霧的若隱若現的峰頂,以及山下輕紗一樣彌漫著的不散的雪霧。月亮那清澈的銀色光輝,像柔軟的羽毛一般安靜地灑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將羽後町雕琢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玲瓏剔透的雪國。青森的雪是很安靜的。就算是寒風夾雜著雪花撲打在木窗上,所發出的也是一種奇異而美妙的聲響,非常溫柔。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一座偏僻而破舊的木屋正發出溫暖的橘黃色光芒來,如同夜空中的一顆孤星,給周圍的雪地灑了一層柔和的光。除了這一點橘黃的燈光,整個世界就隻剩下茫茫的白雪和黑暗,仿佛天地都融合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虛幻的世界。細小的雪花悠悠落在窗欞上,還沒等人看清它們的形狀,便靜悄悄地融化了。除了細雪無聲地留下的、淚跡一般小小的水漬,就再也沒有任何它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幹淨而鬆軟的白雪堆積在鬆樹枝和庭院裏的石燈籠上,像是吸收了所有的聲音似的,隻在這與世隔絕的雪國留下一片寂靜。屋裏,一對年輕的夫妻正相互依偎著坐在地爐前。這對安家在奧羽山脈腳下幾乎與世隔絕的羽後町、僅靠砍柴和種地為生的貧窮夫妻,在青森嚴寒的冬天,他們並沒有足夠的木柴可以取暖,也沒有錢購置暖爐。在這個寒氣逼人的雪夜,他們都隻穿著單薄的衣服:丈夫穿著一件灰色的棉羽織,係著白色的綁腿,隻穿著白襪的雙腳也沒有保暖的足袋;而妻子則身穿一件水紅色的小紋和服,剪裁簡單的棉布上幾乎沒有任何花紋裝飾,腰間也隻係著一條普通的藤黃色腰帶。但是地爐的火光映照著那兩張恬靜的年輕麵孔,無論從丈夫還是妻子的臉上看來,他們都顯得非常滿足和安寧,仿佛沉浸在無比的溫暖中。
“還冷嗎?”
藤原連低聲問道,一邊摟緊了懷裏的年輕妻子。
而對方則溫順地搖了搖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聽著那鼓點一般低沉有力的心跳。仿佛生怕他會離開一般,她悄悄地用手抓住了他的衣襟;那楚楚動人的姿態與神情,就像是乖巧的鳥兒一般惹人憐愛。藤原連伸出手,用火鉗撥動了幾下地爐裏的木柴,好讓火燒得更旺一些。他知道她一直都怕冷。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藤原鈴微微側過臉,把頭又往他懷裏靠了靠。從洗得很幹淨的灰色棉羽織上飄來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夾雜著木柴的清香和淡淡的皂莢味,同那堅實的胸膛散發出的體溫和力量一起,令她感到安心而又無比依戀。從沒有放下竹簾的窗戶向外望去,群青與墨藍融合在一起的夜空中,輕柔的雪花打著旋兒靜靜散落,像柔軟蓬鬆的羽毛一樣鋪滿了大地。幹淨而鬆軟的雪地就像是一整塊光滑的玉石,顯得異常潔白,而遠處的積雪更是呈現出耀眼的白。那純淨的顏色仿佛白得發藍,像是有淡藍色的霧靄從那銀白的寒光中氤氳開來似的。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呢。”
她在他懷裏喃喃說道。
“明早起來,這裏就又會變成一片白茫茫的了吧……就像和整個世界都隔開來了似的。”
“啊,大概吧。”
藤原連低下頭,看見妻子那張清秀美麗的臉上仿佛隱隱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
她的眼睛就仿佛奧入瀨的清泉一般明淨而又清澈,令人一眼就望得到底。
因此,即便她努力用平靜的神色加以掩飾,那淡淡的悲傷還是像微風拂過一般,在兩汪透亮的清泉中蕩開了漣漪。
望著那隱含著哀戚的淒婉神情,藤原連不由感到心裏一陣輕微的刺痛,不由更加收緊了摟著她的手臂。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多麼想把這悲傷永遠從她臉上拭去啊。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靜靜依偎著,凝視著地爐中微微躍動的火星。在一旁的矮幾上,兩杯滾燙的大麥茶正安靜地散發著粗糙的香味。沿著土陶燒製成的杯口,白霧緩緩地升騰起來,畫出朦朧而美麗的圖案。兩道溫熱的霧氣交融在一起,很快便一同消逝在微冷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