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門(1 / 2)

照梁是一盞燈。

它這麼自以為了很久,後來才明白也不盡然。

就像六界眾生都管它叫聚魂燈,可它清楚自己的名字該是照梁。

當然,聚魂燈也好,照梁也好,說的就是它,在外人眼裏無差別。

但照梁有些較真,它不動聲色的收集著信息,慢慢為自己琢磨出一個更精準的定位:它是聚魂燈的器靈。

得出這個結論時照梁得意了一陣,興奮了一陣,沉默了一陣,又失落了一陣。因為寶器有靈是個常識,雖不多見卻也非絕無僅有。

不過也不能怨它大驚小怪。

其他寶器的器靈一般都是被人喚醒的,照梁稍微與眾不同了點,它是自己覺醒的,而“照梁”這個名字也與生俱來的烙印在識海裏。自己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這件事並不容易,至於難在哪兒它卻更不清楚了,它又不是追本求道的理學家。

燈這種東西,在誰看來都會當做死物,而照梁也的確托聚魂燈本尊形態的福,千百年奍在一小方空間裏,從不知走跑蹦跳是怎樣概念,五感六識中隻有聽覺能用。

它不動彈,並不代表聚魂燈能安生得了。

聚魂燈本出自匠神之手,五色土為坯,首山銅為材,又集六合八荒之氣做刀,燈座雕以山川,燈柄刻以四季,燈托鏤以星辰,凝日月精華成芯,裁天河晶髓成罩。

這陣仗,幾乎已不輸於神器之首軒轅劍。所以說,即便聚魂燈的功能冷僻了點,再怎麼也架不住它是件神器。

是神器,如果不能被足夠強大的主人占有,就難免在你爭我奪中顛沛流離。

在照梁覺醒這萬餘年裏,它停停行行的到達過許多地方,六界幾乎轉了個來回;也林林總總的見識了不少生物,仙魔妖靈人鬼應有盡有。

而搶奪它的初衷也五花八門。有的恰應所需,有的隨波逐流,有的虛榮作祟,有的隻為好奇。

若說最離譜的,恐怕就是照梁現下的處境了。

一股清風透過破敗的窗扇,吹得油燈裏的小火苗顫了顫。燈下的年輕男子連忙伸手擋了擋,直到這一股風完全飄走才繼續伏案勞學。

照梁趁機活動夠了睡僵了的脖頸,視線漫無目的的在家徒四壁的屋子裏繞了一圈,最後落到了男子身上,然後心情複雜的歎了口氣。

這男子叫宋明章,可以稱得上是聚魂燈現任的主人。而大名鼎鼎的神器之所以會流落至此,蓋因它已明珠蒙塵到幾乎麵目全非。

聚魂燈的上一任主人是個無名小仙,機緣巧合得了寶物便大私心小聰明發作,用上自己純正仙力加以煉祭,將燈的外觀徹底改動了一通。一層薄薄的泥土蓋住了原本精致深刻的紋路,留下一個著實蠢笨樸實的造型,讓鬼斧神工的聚魂燈成了一盞毫不起眼的粗瓷油燈。

縱然照梁知道自己不完全等同於聚魂燈,也忍不住為這番變化五勞七傷。

不久這小仙下界除妖意外隕落了,聚魂燈也自此流落凡間,被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撿回,卻因家裏騰不出油錢而英雄無用武之地,直到幾代人後終於出了個讀書人,也就是照梁麵前這位宋明章。

約莫是那小仙歪打正著,或者人界人氣旺盛,照梁被熏陶了百餘年後,如今已經能借火焰從燈裏探出頭,親眼看看這花花世界。雖不能完全脫體,也仍算莫大的進步。

照梁作為神器的器靈,一和“神”掛鉤,那就不能按常理看待。原本它該單純無知得如同新生嬰孩,但不過才伴宋明章讀了寒窗十載的書,很多事情它自己已經融會貫通。若是有學生哪怕肖它三分,做先生的還不得把眼睛笑沒了。

宋明章讀的書照梁不細看就知道是什麼。誠然儒學有它的道理,卻和它這非人的存在關係不大,它怎麼還提得起興趣。更何況這是宋明章第七遍溫習這本書了,照梁作為旁觀者都已耳熟能詳。宋家家境有限,宋明章可讀的書不多,隻能在有限中挖掘無限。

又會是一個寧靜到無聊的夜晚。不過縱然如此,照梁也沒有重新縮回燈裏。油燈被點著的時間太短,它怎能不貪戀眼前的風景。

視線飄忽遊蕩到最後,還是落到了宋明章這個大活人身上。照梁目前還沒什麼美醜觀念,隻覺這窮書生長得還算順眼。在別無所看又不想不看的情況下,它也隻能繼續拿目光洗禮他了。

不多時就有敲門聲響起,是宋母在門外提醒兒子早些休息。宋明章很孝順,對父母雙親基本言聽計從,從來不忤逆犯上。他當即開口應了一聲,仔細收拾好書案,很快就洗洗睡了。在他一口氣吹滅燈火時,照梁心道了一聲“再會”。

日子就這麼不疼不癢的過著,外麵從冬末一晃到了春初。某天晚上宋明章竟然沒有讀書,而是和一雙兩鬢斑白的父母在燈下敘話,兩位操勞半生的老人的臉在光中溝壑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