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
作者:餘萌
小時候,每當看到電視裏有顛沛流離之類的悲慘情節,主人公眼裏噙一泡淚,我和爸爸眼裏也會不約而同地噙一泡淚。這時,我媽多半會又好氣又好笑地數落我倆:“這有什麼值得哭的?你們兩個黴氣(方言,意指傻瓜)呦!”
我媽覺得我和我爸不可理喻,動不動就觸動脆弱的淚腺。按不太科學而又顯著的特點劃分,我爸屬於非常感性加極端細致型,我媽屬比較理性加偏向馬虎型。我和孿生妹妹,被他倆不由分說地劃歸了陣營,我跟我爸,我妹跟我媽。
從生活細節上就可以看出這兩大陣營涇渭分明。插在杯子裏的牙刷,兩根毛刷平整的,是我和我爸的,即便用到快扔時這牙刷仍然是齊整的;另兩把張牙舞爪的,是我媽和我妹的,她倆第一天用就能讓毛刷支楞開,也不知刷牙費了多大的勁兒。例行的飯後洗碗,我爸是洗兩遍清三遍,碗底碗沿反複擦洗,沒半小時完不了工,我從小就被熏陶這一套規範的洗碗流程;我媽就不同了,洗一遍清一遍嘩啦嘩啦,十來分鍾全部搞定。每天早上6點半,我爸矯健的身影就會在陽台上出現,擴胸壓腿熱身後下樓跑步,每天一個半小時的運動習慣四十年如一日;與老爸揮汗如雨的晨練相對應,我媽賴在被窩裏,能賴到7點絕不6點59分起床,信奉“做家務即是運動”的觀念,對養身保健之類的說辭嗤之以鼻……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導致我從小滿耳朵都是他倆的相互揭發。“哎呀,你爸洗個碗怎麼還沒完,跟繡花似的!”“瞧,這灶台上有油點,看你媽毛躁的!”
盡管他倆經常針鋒相對嘀嘀咕咕,一旦做起事來又配合得相當默契。周末的早上,通常我媽負責洗曬,我爸負責做飯。金色的陽光灑進屋子裏,點播台的歌聲歡快地唱著,我媽在陽台上拍打著被子,幹燥的陽光的香味兒令人愜意;我爸在廚房裏洗菜淘米,慢悠悠地切肉,蓮藕排骨湯的濃香味兒滿屋子都是。我和我妹忙著看書看電視,間或跑到廚房裏找吃的,聽到這兩人有一搭沒一搭拌嘴拌得挺來勁。
幸福的家庭其實也不一樣,性格互補的夫婦可能會更和諧,這種觀點在我爸我媽身上得到了印證。我爸畢竟是當過老師的,骨子裏是個文人,40歲了還在孜孜以求地考文憑拿職稱,有很多夢想卻總是失望;對人懷著平等、悲憫的感情,愛見義勇為,從來都是同情弱者,挑戰權貴,對單位裏看不慣的事情還經常“揭竿而起”,所以他這一輩子,起點很高但起起伏伏,經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坎坷。我媽就不同了,徹底的現實主義,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一家人開開心心,所以她從不求上進,上班做事,下班走人,暑假還時不時提前溜號給我們帶一堆哈密瓜、冰棍啥的好吃的;她怕我跟妹妹成天看書變成書呆子,經常吆喝我倆下樓去玩,她對我倆的期許就是以後成為荊州商場的售貨員,成天打扮得光鮮亮麗,工作還不累,女孩子就該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生活得輕輕鬆鬆啊。
隨著年歲增長,我從我爸的“兵”慢慢演變到我媽的陣營了。不知是母女天生心意相通,還是家裏的男女比例使然,家裏越來越多地出現我們三個集體“批鬥”老爸的局麵了,比如他又輕易地被某個乞討的騙了,或又在樂顛顛地描繪某個不靠譜的美好藍圖。每當被批得難以招架時,我爸就“痛心疾首”地指著我:“我的兵啊,倒戈啦。”我隻得安慰他:“爸,我這是表麵的。”嗬嗬,仔細想想,我欣賞我媽務實、堅韌、樂觀的品格,可我很明白,我骨子裏像我爸。
這兩個人,永遠是最愛我也是我最愛的人,他們給了我所能給予的最好的生活,也造就了我真實而獨特的性格。我每一次看世界的眼光,都是他們所賦予的。我愛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