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土耳其

封麵故事

作者:袁越

土耳其軍事博物館裏有一張巨幅油畫,畫的是突厥攻長城的情景。這幅畫的主角自然是英勇的突厥武士們,在他們深邃的目光注視下,城牆上濃煙四起,眼看就要被攻克了。

這是我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觀察長城,並試圖體會一個北方草原上的遊牧者看到長城時的心情。看著看著,我感覺曆史教科書上的文字變得越來越模糊,衡量戰爭是否正義的標準變得越來越不可捉摸。

幾百年後,這場戰役的交戰雙方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中原帝國日趨強盛,中華文明也一直延續了下來,成為這個世界上在同一個地方連續發展時間最長的古老文明之一。突厥人則離開了自己的家鄉,朝著日落的方向走去,最終在歐亞大陸交界處的安納托利亞半島找到了棲身之地。這一路走得很辛苦,他們放棄了自己祖傳的宗教信仰,皈依了伊斯蘭教,又在和沿途遇到的各種部落交流的過程中逐漸丟掉了自己的大部分傳統。但有一樣東西沒有丟失,那就是打仗的技能,憑借這祖傳的絕技,突厥人的後裔南征北戰,最終統治了西亞、東歐和北非的大部分土地,建立了強盛的奧斯曼帝國。當時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和奧斯曼帝國媲美的,正是中國。

又過了幾百年,西歐崛起。在啟蒙運動的引導下,西歐人發現了科學和民主這兩樣法寶,迅速強大起來。中國和奧斯曼帝國卻同時在走下坡路,這個世界的話語權逐漸落到了西方人手裏。但是,沒有比較就分不出好壞,而文化是很難比較的,隻有戰爭才會分出輸贏。先是奧斯曼人在和俄羅斯的對抗中吃了敗仗,緊接著中國人也在鴉片戰爭中被擊敗,其結果就是,前者被沙皇稱為歐洲病夫,後者被歐洲人稱為亞洲病夫,這對冤家又聚在了一起,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

落後就要挨打,要想進步就必須改革。奧斯曼的精英們為了挽救帝國的命運,嚐試過奧斯曼主義和泛伊斯蘭主義,試圖用帝國的榮譽和宗教的力量來團結帝國的臣民,一同對付強敵,但兩次嚐試都失敗了。就在帝國即將被西方列強肢解的危急時刻,一位年輕的奧斯曼軍官——穆斯塔法?凱末爾站了出來。他堅信奧斯曼帝國早已病入膏肓,任何小修小補都無濟於事,必須先跳入火堆,然後期待涅槃重生。他認為必須徹底改變奧斯曼帝國的政治體製,因為他相信一個舊體製是無法催生出一個現代國家的。接著他又把刀口對準了伊斯蘭教,因為他堅信伊斯蘭教的教義和科學民主的理念互相矛盾,兩者無法共存。

他並不是第一個這麼想的奧斯曼人,但卻是第一個這麼想的奧斯曼將軍。因為打仗勇敢,凱末爾為帝國立下了赫赫軍功。他依靠在戰爭中建立起來的威信,率領一群勇敢的士兵打贏了解放戰爭,建立了土耳其共和國,成為安納托利亞半島近百年來最強勢的獨裁者。無限的權力給了凱末爾充分的條件去實現自己的治國理想,他連出三刀,第一刀砍向了有著600多年曆史的奧斯曼蘇丹體製,逼得帝國最後一位蘇丹連夜出逃。第二刀砍向了哈裏發製度,把伊斯蘭教徹底從國家權力體係中清除了出去。第三刀砍向了奧斯曼人的文化傳統,強行修改了伊斯蘭曆法,強迫土耳其男人扔掉傳統的費茲帽,要求所有土耳其人都要有姓,他還強力推行文字改革,取消了奧斯曼帝國的文字,改用拉丁字母來標注突厥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