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些不安,似乎不應該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他。我見過很多向我獻殷勤的人,但是他是唯一一個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時候還這麼熱心的人。
我有些愧疚,於是沒話找話:“你方才說,那個釀酒叟,脾性很是古怪?”
“是啊。”他的聲音又輕快起來,“那老頭為了釀酒,把自家田產賣了個一乾二淨,最後無處可去,還是清風觀的老道士收留才有了個棲身之所。”
這世上竟還有這麼古怪的人,釀酒能當飯吃麼?我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沈玉卻好似聽到了一般,道:“當初他變賣家產的時候,旁人都以為他得了失心瘋,他老娘聽到這消息竟被活活氣死了,他倒好,葬了老娘後連孝期都沒滿就又去釀酒了,可想而知這人有多古怪了。”
我沉默一會兒,道:“果然得了失心瘋了。”除了這個理由,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能令他覺得釀酒比為人子盡孝道還要重要。
沈玉又道:“雖則大家都以為他得了失心瘋了,可他最最厭惡的便是人家拿他當做瘋子,也不喜人拿他老娘來說事,若是有人不慎在他麵前露了口風,臭罵兩句還是輕的,我就曾經見過他拿著大木棒子追著人打,打得那人頭破血流還不罷手,直到捕快來了才拿住他。”
我不由咋舌,一時沒了去找那釀酒叟的興致。本來也隻是一時興起,若是不小心觸了那古怪老頭的禁忌,惹來一頓臭罵豈不是自找沒趣?但此時已經快要到山頂了,這時說要打道回府也不妥。罷了,還是等到了道觀再說吧。
沈玉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又道:“那老頭雖然古怪,卻難得是個曉得恩義的,但凡幫過他的,心裏都記得清楚,像那‘醉一春’的掌櫃,就是當初買他田產的,聽說他老娘去了,逼債的又打上了門,便格外給了他些錢讓他安葬老母,是以那老頭才願意給‘醉一春’送酒。有些不明內情的人,以為那老頭好說話便也讓他釀酒,誰想都被老頭臭罵一頓拿著大掃帚打了出來,嘿!”
我道:“既曉得恩義,如何又氣死自己老娘,連孝期都不守滿?”
沈玉這回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被我問得無言以對的時候,他才慢慢道:“其實,我覺得,他雖然不曾守滿孝期,但是心裏也是極悲痛的。”
我嗤笑一聲,並不說話,沈玉也跟著沉默了。
就在道觀遙遙在望時,六安領著一乘小轎趕了上來。
“公子!”我聽到他的聲音遠遠傳來,轉頭去看,沈玉適時地把我放下來。
“公子!”六安的聲音很古怪,似乎是從嗓子眼裏逼出來的,他連跑帶蹦像一陣風一樣刮過來,後麵的轎夫也跟著狂奔。
六安終於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有那麼一個瞬間我以為他會撲倒我身上來。他麵上有焦急,有不安,也有終於放下心來的鬆快,這使得他麵容古怪,甚至有些扭曲了。
他的胸脯因為急促喘息不住起伏,臉上似笑又似哭,半晌才一跺腳:“公子,你怎麼不等等小的!小的還以為,以為……”
我猛然一怔,這才醒覺自己讓他擔心了,雖然我不明白這裏有什麼危險讓他這麼擔心——哦,也許那條讓我受到驚嚇的蛇算是。我歉然一笑,道:“是我的不是,讓你擔心了。”
沈玉輕咳一聲,撓了撓頭,偏黑的麵上顯出一抹暈紅:“我不該讓你先走的。”
“你又是誰?”六安用帶著防備和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跟著一步跨過來隔在我和他之間。
沈玉有些尷尬地後退一步:“我……沒有惡意的。”
“拐跑了我家公子還敢說沒有惡意?”六安的聲音十分尖銳,雖然我知道他是因為擔心我,但是他說的話讓我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什麼叫做我被“拐跑”?
沈玉連耳根都紅了,我忙咳了一聲,道:“六安,這不關他的事,說起來要不是他,我現在還在半山腰吹冷風……”
後麵的話被我掐在了嗓子眼裏,因為六安猛地轉過頭來,張大了的眼睛裏麵滿是惶恐自責,跟著他低下頭,身子竟微微發起抖來。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六安?”
沈玉適時地插了進來:“咳,木兄,你的腳傷不宜耽擱,還是先去道觀罷,也好向老道士討些藥來擦擦。”
“腳傷?”六安猛地抬頭,目光急切焦慮,“公子,你受傷了?”
我道:“無事,走得久了有些疼罷了,你且扶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