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故去後,我便沒了管束,一來也是不願拘於一地,有心要到處走走,遊曆一番。
三哥聞知我要出京,喚我去問話,道:“你自安心在京便是,怎地非要出去,莫不是怕了三哥?”
我有些不敢看他,低著頭道:“三……三哥說笑了,弟弟怎會害怕三哥,隻是……”我偷眼看他,正好碰上他的目光,心裏一個咯噔,忙垂下眼,“三、三哥,你是知道的,雲禛早就想出外看看,先前……拘管著不得出京,如今……”
“你的意思是,如今就沒人拘管你了?”三哥的聲音辨不出喜怒,“你莫不是以為三哥以後就不會管你了?”
我訥訥道:“雲禛不是這個意思,雲禛……我、我想,三哥、三哥好說話……”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幹脆就像蚊子聲一樣。
我羞愧地低著頭不敢去看他。
三哥卻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很好聽,清朗昂揚,低低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像是有一把小勾子在心底癢癢處抓撓。
我雖不知道他為什麼發笑,心底仍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
腳步聲伴著衣料摩擦聲漸漸近前,一雙雲紋玄底靴出現在視線之內,跟著我肩上一沉。三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既一心要出外走走,三哥也不攔你,隻是要把三哥給你的人手帶上。出門在外,諸事都要靠自己,有他們在,好歹能替你打點一二;再則,若是有那不開眼的,也不至被人衝撞了去。”
我自然滿口答應,於是得以出京。
六安打小就服侍我,我身邊的事幾乎都是他一手包辦的,這次出門我不欲興師動眾,便隻帶了他一個,令三哥指派的人手都遠遠地跟著。
我從前想著要攬盡天下奇景,觀遍世間風物,曾向往過大漠孤煙,好奇過蠻族群落,夢見過小橋流水,幻想過泛舟大江,然而如今我不再受到拘束,可以去到任何一個我想去的地方時,我卻突然不知道該去哪兒。
我坐在馬車裏考慮了一會兒,許久拿不定主意,六安還在等我的吩咐,於是隨口說了一句:“且先走著吧,不拘去哪裏都行。”
隻要不是在京師,無論去哪裏都可以——我當時是這麼想的,後來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於是興致勃勃拉著六安道:“咱們先往南走,遇到岔路口就往右拐,看看最後究竟能到哪裏。”
天下的道路何止千萬,屬於我的道路卻隻有那一條。
六安依著我的吩咐,每到岔路口就往右拐,但是我並沒有一直走到終點,而是在一個叫做靈州的小城停了下來。
靈州城很小,小到我隻用兩天的功夫就走遍了城裏的犄角旮旯。然而此地天候甚好,曆來是風調雨順,穀物豐登,故而人煙也算繁盛,稱得上是中縣。城西有一條河水經過,當地人喚作流金河,似乎是因為上遊有一座山曾經挖出過金子來。
此地風物甚好。我站在船頭,腳下是清可見底的河水靜靜流淌,岸邊的青石板上有婦人在洗衣裳,臨水的樓閣簷角高翹,簷下無一處不雕刻著精細的花紋,木窗拚出了“喜上梢頭”之類喜慶吉祥的圖案,用雕著花紋的木條框了起來;偶爾能見到一座風貌古樸的石板橋迎麵而來,石橋兩端連接著熱鬧的街市,能見到行人來來往往。
六安站在我身後,手裏舉著傘為我遮蔽尚且不算毒辣的日頭,過不一會兒問道:“公子,眼看要過晌了,先用飯罷?”
我摸了摸肚子,確實有些餓了,於是命船家靠岸,徑自往“醉一春”走去。
店裏夥計都是有眼力的,我不過來了兩次就認得了,腳剛踏進門就有人迎上來,一邊把我往樓上引一邊笑問道:“老客今日可要換個新鮮的菜色嚐嚐?我們這樓裏除了那幾道招牌的,其他的可也不差,若是想吃個爽利的,有剛采的鮮筍,清甜爽口,這時候吃著正好……”
待我坐下了,那夥計給添上茶水,又笑道:“老客喝酒的罷?我們這樓裏最最有名的就是那‘醉一春’了,隻是因為不易釀造,每日就那麼十壺,昨日您來得不巧,早早就沒了,原本今日也是沒有的,不過小的估摸著您要是還在靈州一準還得來,就悄悄給您留了一壺,現下正好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