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慶功宴。
衛青帶著霍去病前來領賞——中年名將與少年英雄。我揮揮手，加官進爵，賞賜千金。他們謝恩退下，大臣的竊竊私語傳入我耳中，不外乎一句話：衛家，要興了。
子夫臉上是掩不去的喜悅，溫婉的眉眼間藏著幾分自傲。
是的，是自傲。從一介歌女到鳳儀天下，她確實有資本，可我心底卻湧出一片澀然。她看向我時又恢複了柔美，謹慎得無懈可擊。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當年就是用這副溫婉的麵具，輕而易舉地騙過我，引開了身上的嫌疑。
這認知讓我的指尖顫抖了幾下，心裏寒冷如冰。
宴會開始，咿咿呀呀的歌聲和婷婷嫋嫋的舞姿皆提不起我的興趣，轉動手中的夜光杯，我一次又一次一飲而盡。
匈奴滅了，大漢可有百年太平。可我不開心，一點也不。
酒過三巡，匈奴使者要把方才的幾位歌姬獻給我，視線毫不避諱地掃過子夫。我輕笑，因為子夫瞬間慘白的臉，因為又一個人提醒她，她那卑賤的身世。
“皇上……”她聲音中帶著一絲慌亂和懇求。我卻笑著打斷：“多謝單於的好意。”隨即封了美人。使臣大喜謝恩，舞姬妖媚的笑容裏是不加掩飾的挑釁和不懈。
我輕笑，因為子夫血色盡失的臉，生生平添幾分報複的快感。大約是我醉了，可我明明那麼清醒，清醒的能想起她的一顰一笑，一蹙眉一勾唇。
衛青從下列首席中起身，沉沉開口：“陛下，這恐怕，與禮不合。”匈奴使臣的臉色慍怒，卻不得不忍氣吞聲。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個曾經的馬奴。“什麼時候，朕封一個美人也需要衛將軍的同意了？”語氣漫不經心，卻又暗含刀鋒。
子夫已經緩過神來，驚弓之鳥般猛地站起：“青兒，休得無禮！”衛青的眼神暗了暗，生生忍下了這口氣，不作聲地坐下。子夫又換上了那副溫婉的麵容，柔聲道：“正好本宮又有了身孕，這些日子還需兩位妹妹好生侍奉皇上了。”
衛青臉上僵硬的肌肉慢慢鬆弛，陰鬱的麵孔也漸漸放晴，我甚至能想象他袖中緊攥的手漸漸鬆開的樣子。新晉的美人有匈奴女的豪爽直率，妖冶的臉上溢出滿滿的不甘。子夫卻笑得更溫良——那是身為正室的自信。隻是這自信本不屬於她，正如這無上榮譽恩寵本不屬於衛家一樣。
我垂下了眸子，掩去眸底的落寞。似乎今天格外容易想起她。是酒的緣故吧。
有大臣見風使舵，舉杯以民間所傳的《衛子夫歌》賀子夫再次有喜：“生兒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我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眯上微醺的雙眼，沒有作聲。到底是衛家的慶功宴，子夫作為皇後，我仍需給她留下最基本的顏麵。
她不是我的皇後。她是大漢的皇後。
匈奴已滅，衛青也沒有扣著兵符不上交的道理。除非……
宮娥斟滿夜光杯，血色的酒液滾落至腹中，沒有甜美而是滿腔的苦澀。我不再插手這場由我一手主導的鬧劇。如今的我不再是那個剛登基時被四方壓力所挾的傀儡，現在，我終於可以，隨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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