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賀蓮,今年八歲。我上有一個姐姐,賀梅,今年十二歲,下有一個弟弟,賀慶,六歲。
聽父親炫耀般地講,給我們起名的是村裏唯一的秀才,叫賀知秋,是我們的本家,學問高深著呢,可惜考第多次,屢試不中,隻得在我們這小小的荷花鎮裏做了個教書先生,收了一幫村子裏的頑童,收些束修度日。
我聽舅舅講,賀先生看我娘生的是女娃,起名時根本沒費多少心思。生我姐的時候,正值梅花綻放,雪壓群芳,賀先生見我爹目光裏充滿殷切,在雪地裏來回踱了好幾步,寒風凜冽中,賀先生哆嗦了一下,伸手去拂頭上的帽子,手指頭無意識朝上,我爹已經等了一個上午,等得實在心焦,我娘還眼巴巴地等著他早點回去呢,此時,賀先生蘭花指一伸,我爹立刻恍然大悟。
於是乎,我爹謅媚起來:“先生是說梅花?好好好,就叫賀梅!”放下帶來的二斤豬頭肉,以作謝禮,然後喜滋滋地走了。
賀先生驚愣了一下,方醒悟過來,提了那豬頭肉直喚娘子,二人久已不知肉味,過了好幾天有葷的美好生活。
四年後輪到我出生,再請賀先生起個名時,他已經自然了許多,眼裏也沒有了為難之色。這幾年來,先生給人起名,已經儲備了豐富的經驗,凡是女孩子,和季節有關的,都起花名。一時間,村子裏叫桂花、蘭花、菊花的姑娘家分外多,也有叫荷花的。花就那幾種,賀先生又不願費腦,花名就開始重疊而生。
花多的直接後患就是,若有一人喚自家的小孩,回答她,朝她奔來的孩子往往有兩三個,好在村子裏都是熟人,知根知底的,大人們往往一笑了之,可小孩子就不樂意了,往往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眼相向,最後來個不理不睬。
我出生的時候,是農曆六月,池塘裏的荷花開得正豔,小小的蓮蓬也已經露出了真容,小孩子已經開始垂誕那蓮蓬的美味。
我爹一直想生兒子,一見生下來的又是一個丫頭,立馬泄了氣,好在我娘才是家中之主,對他瞪眼,我爹也就乖乖地認了。過了幾天,我娘便要他再次去找賀先生給我起名去。
我爹提了三斤豬頭肉,興衝衝就去找賀先生了。多年後,我也問過我爹,姐姐那時二斤豬頭肉就夠了,為嘛我就要多一斤?我爹歎了一口氣,說:“當時物價貴啊,錢不值錢,以前的東西,四年後當然不一樣了。”
再說我爹,提了禮物進了先生的家,先生正好已經教完書回來,看見我爹手中的東西,眼角眯成一條線。“又生了個千金?”先生笑著問。巴掌大的一個村子,誰家生個娃不曉得?
我爹歎了一口氣:“唉,我賀庸也沒做什麼對不起菩薩的事,為啥老生丫頭?”說完,將豬頭肉往先生一張桌子上一擱,蹲在地上開始數螞蟻。
先生白了我爹一眼,他和娘子成親十年,連個丫頭都沒生呢?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起個什麼名呢?先生抬頭看周圍的花花草草,不慌不忙地想。花名太多,要不起個什麼草名?可是什麼草名好呢?蘭草?太陽草?車前草?
這時候,我爹嗡聲嗡氣地說了一句:“我剛剛來先生這兒的時候,一路上荷花都開了,叫個什麼蓮罷?”
先生一拍大腿:“好,就叫賀蓮,蓮有君子之意。”
我爹回到家中,興衝衝地向我娘親表功:“二丫頭的名字是我起的呢……”
我娘親聽了事情的經過,一個破枕頭朝我爹扔去:“蠢材,好不容易聰明那麼一回,還是送出了三斤肉。”我娘心疼啊,家中也不寬裕,隻是剛剛能飽腹而已。
所以,我弟弟出生的時候,我爹學聰明了,自作主張給我弟起名“賀慶”,有慶祝之意,我娘見名字起得喜慶順口,隨口誇了一下我爹,把我爹喜得像什麼似的,手腳都不知如何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