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在一起
作者：高晨
典藏；這麼多年，往事早已風幹。就如一杯放在老屋子裏的酒，早已揮發了，甚至還蒙上了一層塵埃，卻多出幾分懷念來。
1.
我和王宇恒漫無目的地在這個秋夜中的南方小城中走著。街道空曠，幾乎沒有行人，我們倆一路沉默。兩個人的影子一會兒湊近，一會兒又疏遠。他的指尖偶爾碰到我的手背，我尷尬的要命，畢竟這麼多年了，我以為，我再也不會遇見他了。
他也感到了這份尷尬的沉默，脫下了外套，說：“你冷嗎？把衣服披上吧。”
我嘴上拒絕，卻認由他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感受那一份久違了的溫暖。還有屬於他身上的淡淡的味道，不羈的溫柔的味道。他細心地把我被衣領壓到的頭發整理出來。又把被風吹亂的一縷頭發輕輕地別到我的耳後。
那一刻，我們倆離的很近，他的氣息輕而易舉地撲到我的臉上，我真的想好好地抱住他。問問他，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可身體卻一直盲目地怯懦地走著。
走到拐角處，他忽然拉過我的手臂，停下來。那裏，一個算命的老奶奶，在路燈下收拾著淩亂的行頭。
他饒有興致，讓老奶奶為我們兩個算命，算什麼都可以。老奶奶戴上老花鏡借著路燈看看他的手掌，又看看我的手掌。她那粗糙的手指不斷地在我們的掌紋上比劃。
“你們兩個會有好姻緣的。”奶奶笑眯眯地說，又從她的米色的布袋子裏翻出兩根紅繩，分別戴在我們兩個的手腕上。
王宇恒掏出100塊錢，禮貌地放到了老奶奶的手裏。然後帶著一臉錯愕的我走開了。
無聲地走了很遠，他又慢慢停下來，望著被城市的燈光渲染成暗酒紅色的深沉的夜空。
“其實我之前一點都不相信命運這個詞的。”他淡淡地說出這句話，歎了口氣，夾帶著歲月流經之後的疲憊。
2.
2008年暑假，在舉國人民都沉浸在奧運會的狂歡當中時，我邁進了我高中時代的最後一年。也是我最灰暗同時也最快樂的一年。在溽熱的溫度下，時光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那年夏天暴雨連連，日子過得好似被雨水浸得發泡的天花板牆皮一樣，泛黃而支離破碎。父親母親在長達六年的分居之後，在唐城民政局辦理離婚登記。父親一個人離開唐城，留下我和母親兩人，這已使我措不及防。我與母親的關係急劇惡化，便搬去和姥姥同住，姥姥卻在同一時間病倒。那段時日，母親幾度想緩和我們的母女關係，卻都被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打斷，青春期那些遲來的叛逆在這一刻如山洪一般爆發，隻是後來我才明白，我傷害的永遠都是最愛我的人。
時常請假往返於醫院和學校，我忽然一下子沒有了主心骨，無心學習，整日以淚洗麵。仿佛覺得未來也如冬日早晨的窗戶玻璃，看起來朦朦朧朧一片混沌，分不清任何的景色。
開學伊始，種種考試紛至遝來，答卷中途竟會因為卷子上的隻言片語而沒有預兆的悲傷起來，眼淚洶湧而豐沛，字跡總是暈開一片。
成績也是意料之中的不理想，退步名次榜上有名，班主任老師找我談話，我沉默不答，眼淚啪嗒啪嗒直掉到地板上。末了，老師無奈搖搖頭，說我自以為是隻會害了自己。
後來班裏大排座，我被安排到了最後一桌，和班裏的不良少年成為同桌。嗯，所謂的不良少年就是王宇恒。
王宇恒的光榮事跡我早有耳聞，班裏的大喇叭把他的過往傳的沸沸揚揚。說他是王家二少，身上背著三個記大過處分，給學校交了讚助費才轉來到我們班，不穿校服，上課睡覺，遲到早退，打架，所有不良少年的特征都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那時我早已心灰意冷，老師把我安排在最後一桌放棄我的意思昭然若揭。對現在的同桌又帶著幾分抵觸。我在心裏責備自己不爭氣，還經常要忍受著班主任拿我的例子在班會上給大家進行思想教育。想到難處，我又委屈得哭了。不動聲色的，把課本支在麵前，讓眼淚一點一點流在課桌上，桌布濕了一片，直透出下麵課桌上塗鴉的痕跡。
人生的可能有無數種，而我卻隻想到了最壞最壞的結果。
也就是那時候，在那個像往常一樣平凡的充斥著電風扇幹澀的旋轉聲的晚自習，我的同桌，王宇恒遞過來一張麵巾紙，我怔了一下，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擦掉了廉價的眼淚。悲傷，意外，緊張幾種微妙的情緒彌漫在腦海裏，我甚至忘了說謝謝。
人或許總是對雪中送炭這樣的事心存好感。王宇恒就這樣出乎意料地闖入了我的人生。同樣出乎意料的是，直到現在我仍就對他念念不忘。就在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一個與我無關的不良少年了，隻是那時的我並沒有絲毫察覺。
再後來的很多年裏，以至於我自己孤身一人打包起所有的過去毅然決然的去南方上學，在那段水土不服，極度不適的日子裏，每當我傷心落淚，疲憊不堪的時候，我都會想起王宇恒。
3.
青春年少，你我皆不堪，想要的隻是一個陪伴。
在最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都不解，為什麼兩個毫無交集的人會成為那麼要好的朋友。其實一點都不奇怪，我們都是以自身的力量孤單的抵抗著這個世界的可憐的小人兒。
熟識之後，彼此逐漸了解，我才發現，王宇恒為人耿直。每天，看見他在老師還有全班同學的注視當中穿著幹淨的T恤衫搖晃著清瘦的肩膀走進教室，走到我的座位旁，對我說“嗨”的時候，他的笑容燦爛而溫暖，我覺得他真的沒有別人想象的那麼壞。
至少這個世界上的一些不良少年是被誤解的。他們以自己的堅持去抵抗歲月對他們的改變，卻往往被他人帶著惡意而誤解。
王宇恒是保護著我的，他沒有在我麵前提他那些光榮的過去，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給予我幫助，由著我的性子陪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他就像一抹陽光，刺破了我烏雲密布的小小世界。
類似於被所有人拋棄後的灑脫，我那時候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揮霍那些對我來說充裕而又無所事事的青春年華。我對王宇恒說，你帶我出去走走吧，隨便哪裏。他也欣然答應。
我們在不是班主任值班的晚自習逃課，在霓虹璀璨的夜晚走在學校外的馬路上沉默不語，王宇恒說我麵子好大，他從沒有為了誰而在晚自習的時候出來壓馬路，要知道他每天晚自習都是趴在桌子上與周公會晤。
我們去隔街的夜市吃路邊攤。整個夜市燈火閃爍，我們從這頭一直走到那頭。王宇恒每一次都要戲弄一下那個外地的奶茶店的店員，在他用濃重的口音和我們對話的時候，王宇恒就會裝出一副聽不懂的表情大聲地重複他說過的方言。燒烤，炒麵，臭豆腐，手抓餅，雞蛋灌餅，包子……一三五吃這個，二四六吃那個。幾乎所有能吃的都被我們光顧了個遍。每每酒足飯飽之後，我們兩個趁老師不注意回到教室，我卻因為吃了太多而不停打嗝，王宇恒看著我的樣子笑到抽筋。
第二次月考，算是對我那些逃課的日子的回應，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和王宇恒比肩。王宇恒非說要慶祝一番，說我終於放下了世俗的枷鎖，解放了真正的自己。
我們在小方桌子上吃燒烤，一人一份麻辣燙。王宇恒要了一小瓶的二鍋頭，兩口飲盡，他忽然倒下了。隔著麻辣燙冒出來的熱氣，我嚇傻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差點哭起來。老板娘送我們去了最近的診所。大夫給他打上一針，他才緩過勁兒來，醒來看見我，傻嗬嗬地笑。
後來我們兩個安安分分地回學校。半路上他又生龍活虎起來。我看他沒事人一樣，調侃他說，瞧你那出息，不能喝別喝呀。萬一這麼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原本是想說我可怎麼辦，可話到嘴邊又被我生生給咽回去了。
回到學校，早已經下了晚自習，他走讀，我住宿。他不著急回家，送我回宿舍，我上樓取了暖水壺去水房打熱水，看見他還在樓下等我。他陪著我一起去打水，然後我倆又繞到操場說說笑笑聊了很久。那天的月亮很圓，操場上那麼多人，我就隻記得他在月光下皎潔的笑。忽然感覺有點像夢一樣。
4.
那一陣瘋狂的要命，心緒漸漸舒緩，慢慢從悲傷的情緒之中走出來。我又重振旗鼓，奮發圖強了一個月，成績便又回升上去。
這可苦了王宇恒，幾次晚自習叫我逃課都被我拒絕。還像受委屈似的說我拋棄了他這個統一陣線的兄弟。
我也於心不忍，畢竟那陣子，我說做什麼他都依我，擇了個良辰吉日，我便賞臉陪他逃課。這次全都依著他，我們去吃自助烤肉，有了上次的教訓，在他想要去酒水區拿酒的時候，被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他一臉無奈，對我說，你不用這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我聳聳肩說，這是未雨綢繆！
最後我們兩個都吃的肚子圓鼓鼓的，發誓下次再也不來吃自助了。
寒假時補課，我開了假條回家看姥姥，王宇恒撇下他那幫兄弟執意要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