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菲斯小行星
作者:咖啡杯裏茶
我想,你永遠都不會明白,一個十七歲女生的溫柔。
就像,你永遠也看不到那顆名叫阿波菲斯的小行星。
01.有多久沒見你,以為你在哪裏,原來就住在我心底,陪伴著我的呼吸。
一直到現在,驚蟄對於夏天的記憶,還是老房子天花板上嘎吱搖晃的舊電扇。
驚蟄出生於驚蟄日,這一天,春雷滾滾,驚醒沉睡的大地萬物。驚蟄的母親在陣痛五個小時候後,在醫院生下了她,一個八斤七兩的大胖姑娘。
從那以後,胖一直伴隨著驚蟄。她畢生都在與脂肪做鬥爭,是驚蟄最害怕的噩夢。
那一年,驚蟄是個青春期的胖姑娘,穿著大號的裙子坐在涼席上,頭發挽成團盤在頭頂,一勺勺挖著西瓜瓤。
舊電扇的風把空氣吹得十分涼爽,忍冬盤腿坐在她的對麵,啃著一片西瓜,那是夏天最甜最沙的大西瓜,從那以後,驚蟄再也沒有吃過更好的西瓜了。
那年忍冬十四歲,正是抽條長個的年紀,黑黑瘦瘦,笑起來臉上一個深深的酒窩,一口白牙特別整齊。
半個西瓜切了大大一盤,小山一樣堆著,兩人不停地吃啊吃啊,怎麼也吃不完一樣。
夢在這裏戛然而止,驚蟄在黑暗中睜開雙眼,半遮光的窗簾在夜風中波浪般顫動著,窗外的霓虹從鏤空的窗簾中照進來,落在地板上的,是一顆顆閃爍的小星星。
今天是驚蟄的生日,每一次在準點送上祝福的一定是蘇忍冬,先是滴滴的短信:生日快樂,驚蟄。
然後她回複:謝謝。
接著他的電話隨即撥來,兩人在夜裏靜靜聊著,訴說著這一年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可現在牆上的鍾已經指向了十二點十分,驚蟄伏在桌上睡了一覺,生日蛋糕的蠟燭早已熄滅。她望著手機,晃了晃,信號是滿格,以為是手機出了什麼問題,開機關機,又給一個夜貓子朋友打了個電話……一手機一切正常。
驚蟄幾乎快要把手機捏碎了,終於咬著牙試著發了一條短信過去:嗨,今天是我生日。
秒針嘀嗒嘀嗒地走著,寂靜的空氣裏隻有她的呼吸從緊張的急促到失望的綿長,手機始終沒有響起。
也許睡著了,也許手機壞掉了,也許……他不方便回短信……
想了無數個理由,驚蟄強迫自己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七點了,她才小心翼翼撥通了忍冬的手機號碼。
電話那頭,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告訴她:對不起,您撥的電話已關機。
02.有多遠的距離,以為聞不到你氣息,誰知道你背影這麽長,回頭就看到你。
驚蟄與忍冬從小一起長大,兩人出生在同一個產房,一前一後,連接生的醫生都是同一個。忍冬大驚蟄三個小時,卻是個早產兒,瘦巴巴的小嬰兒在保溫箱裏躺了好幾天。
驚蟄的母親是的士司機。嗓門大,煙癮也大,嘴邊都快長出胡子了,整個人咋咋呼呼的,開車比男司機都狂放,一頭短發,揍起女兒更是毫不手軟。
驚蟄記得以前母親不是這樣的,她也曾長發披肩溫柔可人,隻是在三歲那年,開長途貨車的父親出了車禍後,母親一個人扛起了整個家,從“母親”變成了“父母親”,連帶著雄性荷爾蒙都飆升了起來。許多人給驚蟄母親介紹過對象,她都拒絕了,一個人把驚蟄拉扯大,從公交公司辭職後,與人合開一輛出租車,白天黑夜輪著來,也是那時染上了煙癮。
驚蟄與忍冬住對門,每次他父母值班時,忍冬都來驚蟄家蹭飯,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扒著飯。驚蟄會用舊熨鬥烤肉,兩人吃得滿嘴都是油。也是從那時起,忍冬堅定了自己要當廚師的決心。
青春期的男孩,又瘦又高,皮膚照舊黑黑的,笑起來一口白牙,籃球場上跑得飛快跳得老高,連揮灑的汗水都帶著帥氣。就算成績掃尾巴,也是女孩們喜歡的對象。每次球賽結束,都有女孩送來礦泉水,他擰開蓋子,咕咚咕咚喝幾口就一股腦澆在頭上,晃動著腦袋,讓熱氣被冰涼的礦泉水蒸發。
那時候的夕陽,美得像一幅畫,樹影婆娑下的球場,是忍冬最得意最自信的戰場,籃球在手,所向披靡。
驚蟄站在窗前擦著玻璃,光潔的玻璃像一麵鏡子,倒映出了一個胖胖的女孩。
驚蟄成績好,腦子靈光,學什麼都快,老師特別喜歡這個胖乎乎的女孩。忍冬不是讀書的料,成績一年比一年差,到了初三,已經是倒數十名了。每次上課都睡覺,做作業就頭暈,放學第一時間就是竄到驚蟄屋裏抄她家庭作業,後來抄都懶得抄了,索性推給驚蟄做,自己伏在桌上睡起大覺來。
昏黃的老燈散發著柔和的微光,飛蛾撲騰卻始終環繞在燈的周圍,像小行星圍繞著地球在轉動。
忍冬伏在桌上,麥色的手臂枕著腦袋,修長的睫毛落下了一片陰影,像是做了什麼美夢,嘴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驚蟄捏著鋼筆,輕輕戳了戳忍冬的臉:“喂……”
忍冬緩緩睜開雙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撐著下巴問道:“這麼快就做完啦?”
“你們老師又不是豬,肯定知道筆跡不一樣啊。”
“有什麼關係嘛,他才懶得管我,我跟他說了想去讀廚師學校的。”
“可以高中畢業再去呀。”驚蟄知道忍冬說的廚師學校在遙遠的郊區,要穿過整個城,坐車都要兩個小時。
“我的腦袋壓根就不適合讀書,不如早早出來賺錢。再說了,以後學會了就可以給你做好多好吃的。”忍冬伸出了,捏了捏驚蟄胖乎乎的小臉,像麵團一樣軟。
忍冬喜歡驚蟄班上的學習委員林微微,那個頭發長長,又高又瘦的女孩,她的三分球投得特別棒。
忍冬總是纏著驚蟄詢問微微的一切,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心情好不好,有沒有喜歡的男生。驚蟄必細細觀察,認真模仿,把林微微的一切記在腦海裏,才能完成忍冬交代的任務。因為隻有他們在聊林微微的時候,忍冬看她的眼神才會閃閃發光。
驚蟄也認為林微微是個像百合花一樣柔軟纖細的女孩,隻是不由的想了想,那她自己又是什麼呢?
不是花,是瓜吧,而且是冬瓜、南瓜,西瓜之類的……胖胖的,醜醜的,瓜。
03.過去讓它過去,來不及,從頭喜歡你。
忍冬在老爸胖揍了他一頓後,咬牙堅持讀完了痛苦的高中,驚蟄讀大學的那一年,他終於進入了自己夢想中的廚師學校。
那一年,驚蟄十八歲,在嚐試了各種各樣的減肥方法後,她的體重終於緩緩降了下來,一米六的個子,從130斤到了110斤,因為節食,整個暑假暈到了兩次,吊了三天鹽水。跳繩、跑步、遊泳,節食……沒有忍住嘴吃多了立刻就用食指摳喉嚨催吐……
當忍冬在愉快地享受暑假旅行時,驚蟄在減肥的地獄裏苦苦掙紮。原本約好了送她去學校報名,卻因為玩得太開心而忘記了驚蟄去學校報道的時間。
驚蟄拖著行李箱走在校園中,手機那頭傳來忍冬頻頻道歉的聲音,她嘻嘻笑著說沒關係,隻是笑出了眼淚。
她想起了高二的那個夜晚,忍冬一臉鄭重地把情書放在驚蟄的手心,千叮萬囑:“一定要親手交給林微微,說我放學後在後校門等她。”
驚蟄把情書遞給了林微微,她不敢看林微微的表情,隻是假裝鎮定地走進了班主任的辦公室,慌忙請假離開了。
她說自己胸口痛,心髒有些不舒服。班主任心疼她,讓她趕緊回家,實在疼得厲害就讓家長帶去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
“嗯,謝謝老師。”驚蟄退出辦公室時,再次看到了自己胖胖的身體在玻璃上一閃而過。
星期二的電影院放著一個冷門的藝術片,驚蟄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放映廳裏與一排排寂寞的椅子觀賞了那部電影。
書包裏裝著偷偷帶進來的一大堆零食,薯片、可樂、漢堡,蛋糕……她把一周的零花錢全買了吃的,一邊看著電影一邊把食物拚命往嘴裏塞,一邊塞一邊哭。
一直到電影放完了,燈光亮了起來,驚蟄都記不起自己到底看了什麼電影,她搖搖晃晃地一步步走下樓梯,踩在軟軟的地攤上像踩著棉花。
她在洗手間裏瘋狂嘔吐了起來。
此時的蘇忍冬正在後校門故作耍帥地踩著牆,捧著一束小小的玫瑰花。當然,他被拒絕了。林微微說自己要考大學的,他們倆不會有結果。
那時,林驚蟄十七歲,蘇忍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