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寧五年,冬月初二,定州城惠縣的夜空洋洋灑灑漫天雪花。醜時的梆子剛敲過,齊府一側高牆的小門抬出一個黑乎乎的麻袋,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手腳麻利地將袋子扔進早就候在小門外的馬車上,低聲催促靠在車轅上縮成一團的黑影:“去狀元橋。”
黑影搓了搓凍僵的手,小聲抱怨道:“我說喜嬤嬤,這天寒地凍的把人叫起來是幹嘛去,我這手都冷得拿不住鞭子了。”
“行了!就你話多!”被喚作喜嬤嬤的婆子莫約三十七八歲,圓而白淨的臉,眼角微斜薄唇緊抿帶著幾分刻薄相,她瞪了趕車的齊平一眼,從懷裏摸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扔過去,“拿去打酒喝。嘴嚴實點,日後傳出個隻言片語的,可別怪老婆子沒提醒你,你可是府上的家生子,要曉得輕重。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可明白?”
一番敲打,齊平終收起輕視之心,今個可是齊府的大喜日子,當家少奶奶嫁入齊家四年後終於在今晚為齊家誕下五斤重的小少爺,老爺夫人樂的合不攏嘴,大手一揮每個奴才賞了二兩銀子。他剛捂著銀子藏好,少奶奶房裏的管事媽媽讓他連夜趕車出門一趟。若是往常,他定會推脫一番,這位少奶奶是定州城惠縣縣令李槐的二女妙蓮,雖是庶女,卻十分得寵,美貌手段自不必說,把個偌大的齊府治的服服帖帖。唯一遺憾的是,入府三年無所出又不肯為夫君納妾,就連通房都隻一個自己帶來的姿色平平的丫頭,齊老爺夫婦心有不滿卻奈何不得。
士農工商,縣令雖小也是個官,齊家再家財萬貫終是商戶。再說當初是他們夫婦不顧兒子心意,非得要搭上這門親事,如今悔之晚矣,隻盼媳婦早日為齊家開枝散葉延續香火,所幸剛過完年媳婦就有喜了。齊府上下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今日的小少爺,齊老爺喜不自勝當下起名齊冀,意喻此孫寄托齊家所有的希望。
李氏在齊家這幾年因無所出又不肯為夫君納妾惹來公婆不滿,連帶著府上下人跟著陰奉陽違不把她當回事,沒少受白眼。平日用馬車時,這齊平就冷言冷語嘲諷,還擋了幾回。如今李氏有了兒子傍身,腰杆自然直了,齊平這才巴巴地等在小門外。聽了喜嬤嬤這一番話,齊平隱約覺得今晚不是什麼好事:哪個小姐的奶嬤嬤在自家小姐剛生產完的節骨眼上,不在房裏伺候著領賞,反偷偷摸摸的拖個麻袋要去狀元橋?
齊平偷偷斜了眼麻袋,見袋子鼓鼓囊囊有半人高,一路下來也不見什麼聲響。心底暗自猜測著,卻不再吱聲。很快,馬車到了狀元橋。喜嬤嬤吩咐齊平將馬車趕到路邊茶肆外等著,便與同行的張嬤嬤一起將麻袋抬往橋上。茶肆的簷下掛著一塊古銅鑲邊的白底牌匾,兩邊靠前尺餘距離各掛一盞昏黃的氣死風燈,在雪夜裏罩著一丈見方的光亮,牌匾上隱約可見亨韻茶肆幾個草字。
喜嬤嬤兩人很快便回來了。眼尖的齊平瞅見張嬤嬤臉色慘白,哆嗦著身子爬進馬車,而喜嬤嬤臉色也十分難看。他故作不見,揮了揮鞭子趕著馬車回了府。
這個雪夜,有人歡喜有人愁。
接連三天大雪,王家村不少屋子被壓塌了。即使半夜,也沒人敢睡得太死。王鐵柱媳婦錢氏抱著哇哇啼哭的孫女不時地瞅向院門方向,他爹和兒子都走了一天,咋還不回來,這雪下的真撓心!將溫在炭爐上的米湯舀了一勺子湊到孫女嘴邊,勉強灌了一口嬰兒就被嗆的直翻白眼,堪堪吊著一口氣配合著小貓似的低嚎,鬧的錢氏腦門抽抽疼,輕輕拍著她的背表情如被淩遲:“我的乖孫,好歹喝一口,祖母一會就給你弄好吃的。”
米湯不頂用,又換了勺糖水。可惜已經喝了一天糖水的嬰兒並不滿足,隻哀聲低嚎。錢氏愈發焦急,眼圈微紅罵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娘剛生你就撒了手,你讓我這老婆子拿什麼喂你?!”
正心焦著,院門響了,錢氏麵上一鬆忙大聲喊了一句:“他爹回來了?”
院裏的人哼了一聲,嘀嘀咕咕聽不清說什麼。過了片刻,王鐵柱推門進來,帶來一陣寒氣,他把大蓑和鬥笠在簷下抖了抖雪後掛在外屋的牆上,又解了鬥篷換了鞋子抱著火盆發抖。
錢氏左等右等,不見當家的進屋裏來,剛想探頭瞧個究竟王鐵柱就慢吞吞搓著手進來了。一言不發上暖炕盤起腿,摸出煙鬥熟練地在煙袋裏掏煙葉摁上,就著炕桌上的油燈點著了吧嗒吧嗒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