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的西安已經開始有了冬天的冷酷，今年的氣溫比往年格外的低。北風刮過這座千年的古城，大街上的行人都低著頭盡量把耳朵躲到領子裏。行人匆匆，對於保守且地處中國最中心的古城長安來說，外界的消息傳播的並不是那麼快。對於時局他們最了解也就去年此時楊張二位將軍抓了老蔣逼他抗日吧。很少少有人知道日本人已經打到南京了，百姓們依然過著自己的日子，老頭們吃完飯去明城牆下吼兩聲秦腔，或者到橋梓口看外鄉人的雜耍。這座城裏的人對外人並不像北京人那樣，有什麼優越感，對於四方城裏的長安人來說，外鄉人就是外鄉人，你來了跟我也沒啥關係，你走了也沒啥關係，隻要你不侵犯到他們的利益他樂得無事。在這座城裏很少有人知道國都南京城已經被攻破，****節節敗退。而此時在木器廠街道中間一段，一處門口立著倆大石獅子的宅子裏，門樓子高過附近任何一處宅子的院子裏。“給額（我）跪好，你羞先人哩，讓你去學校念書，你不聽講就算了，你還打先生，你倒是弄求哩。”一個帶著文明鏡身穿緞子大棉襖，胖胖的老頭手裏甩著一根桃木雕龍頭拐棍在院裏暴跳如雷。在他身前跪著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十四五樣子的年輕人，兩人相貌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眼睛，濃眉毛，關中人特有的那種剛毅的輪廓，唯一和他不配的就是臉上那嬉皮笑臉的神情。“大（爸爸）！我隻是拿書扔了他一下。他說的不對我就該打他。你知道他說啥？”老頭緩了口氣，從旁邊接過茶壺喝了一口：“說啥了”“額老師說人是猴子變得，說猴子是我們的祖先，這不胡扯呢麼？還說這是洋人說的。那洋人是什麼玩意，那是鬼子，那話能信。”少年脖子一梗，很有道理的說。聽完兒子的話老頭急了拿拐棍在地上使勁杵了好幾下“放他娘的屁，人咋能是猴子變得呢？我明天就去找你們校長，當年想著洋學堂能讓你學點東西，將來好守著祖宗的這點家產，這麼教下去還得了，虧我每年給學校捐那麼多大洋。”完了忽然又想起什麼“那你也不能打先生，打先生你就不對。這個月零花錢一分都沒了。滾房間看書去。”少年趕緊爬起來，往內裏院子跑，一邊跑一邊喊；“歡歡姐，給我泡杯茶，我要看書了”這時從裏邊屋子跑出來一個丫鬟，穿著厚重的大紅棉襖，頭上紮倆大辮子。“少爺，挨過訓了，得虧太太今天去了廣仁寺，要不肯定讓你吃不飽兜著走，也就老爺能被你那些歪道理繞著走。”這少年叫於二寶，長安城裏有名的哈慫（壞蛋的意思，一般指小孩愛使壞，但沒有壞心思那種。）他爹於有富，也是城裏出了名的有錢人，在耀縣有好幾家水泥廠都是他家的，城裏的糧行有八家，還有當鋪三家酒樓好幾家，說白了於二寶就是富二代，上頭有個姐送出國去念書了，叫於大寶。倆孩子的名字倒真不怪他爹沒文化，完全是大寶小時候得場病，聽廣仁寺的大喇嘛說的改了大寶，順其自然的也就有了二寶這個名字。看著丫鬟去倒茶，於二寶一個兩三步竄到房子後邊的牆根下，一蹦，右手抓著牆邊一搭，再一個翻身就到了牆那邊。話說這於少那是打小跟青龍寺的老和尚學的拳腳，也懶，練了這些年拳腳功夫沒啥長進，但就是這翻牆練得來無影去無蹤，他要偷誰家雞保準沒人知道。出了門一路小跑，竄到炭市街才停下，氣也不喘。摸了摸餓的咕咕叫的肚子，本來中午應該在學校吃飯的，因為惱了先生被喊回了家裏。“唉，終於有個光明正大的借口不去學校了，先管飽肚子再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往橋梓口奔去。對於念書，於少爺一點也不感興趣，今年都念到中學，認識的字不超過一百個。總是愛打抱不平，附近街麵上小混混沒有沒被他揍過的。沒人不認識他這個人。走到橋梓口，一陣香風辣雨迎麵撲來，到處都飄著回坊上人低沉嗓音的吆喝：“來吃啥裏邊坐，泡饃餃子，粉蒸肉釀皮。烤羊腿炒涼粉》”巷子口一杆大旗——老童家燒雞，掏出一塊大洋“來個雞腿！”在往裏走路過一個老吳家泡饃，老板在門口吆喝：“天冷了，來碗泡饃，咋吃咋香咋吃咋舒坦……”於二寶叉著腰“誰吃誰後悔啊……”吳老板看到於二寶火氣立馬就竄上來了：“媽的，你是批瘋了，走走走，包（不要）在窩兒（那裏）日眼（煩）人了。”於二寶罵罵咧咧“你羞先人哩，願賭服輸，死不認賬還是不是個男人？”原來是之前兩人在賭場裏認識，賭錢的時候吳老板輸了賴了三塊大洋的賬，這於二寶就記下了，後來偷偷跑到吳掌櫃店裏把一整碗鹽倒進湯鍋了，耽擱了一整天的生意，自此二人結下了仇，見一次罵一次。罵了幾句馬桶快樂，於少爺吃著雞腿往街裏邊走，這時看見一個五十來歲老頭靠著牆根在打盹，旁邊拴著一隻羊，他把羊的韁繩解下來綁到老頭的棉鞋鞋帶上。跑得遠遠的朝羊扔了塊石頭撒腿就跑，後邊遠遠傳來的叫罵聲讓他還略有點得意。走到巷子頭裏吃了一碗肉丸胡辣湯一片饃這才摸著肚皮往家裏慢慢悠悠的晃去。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樣，他在這座城裏過著與往日一樣的生活，砍死熱鬧去無半點激情。回家的路上兩個小孩在打架，他還在旁邊幫忙呐喊助威喊了好一陣子，最終兩個小孩中明顯長得比較壯的那個取得了最終的優勢。顛著屁股哼著老腔進了門，老爹的收音機裏在播著什麼已經聽不清楚，於二寶的母親，於老夫人滿麵愁容的坐在躺椅上，老爺子近似癲狂的呼號“完了啊，完了，京都沒了啊，要做亡國奴了啊，我泱泱中華被這小鬼子欺上門了啊。”下巴上的胡子隨著他臉上肌肉的抖動晃啊晃，可是在於二寶看來再也沒了往日的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