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不來
許地山
在夭桃開透、濃蔭欲成底時候,誰不想伴著他心愛的人出去遊逛遊逛呢?在密雲不飛、急雨如注底時候,誰不願在深閨中等她心愛的人前來細談呢?
她悶坐在一張睡椅上,紊亂的心思像窗外底雨點——東拋,西織,來回無定。在有意無意之間,又順手拿起一把九連環慵懶懶地解著。
丫頭進來說:“小姐,茶點都預備好了。”
她手裏還是慵懶懶地解著,門裏卻發出似答非答底聲,“……他為什麼還不來?”
除窗外底雨聲,和她手中輕微的銀環聲外,屋裏可算靜極了!在這幽靜的屋裏,忽然窗外伴著幾句優美的歌曲:
你放聲哭,
因為我把林中善鳴的鳥籠住麼?
你飛不動,
因為我把空中底雁射殺麼?
你不敢進我底門。
因為我家養狗提防客人麼?
因為我家養貓捕鼠。
你就不來麼?
因為我底燈光沒有籠罩,
燒死許多美麗的昆蟲
你就不來麼?
你不肯來,
因為我有……?
“有什麼呢?”她聽到了未了這句,那紊亂的心就發出這樣的問。她心中接著想:因為我約你,所以你不肯來;還是因為大雨,使你不能來呢?進了那所房子的大門,就看見翠森森一片竹林,在微風裏搖掩作態;五色繽紛的指甲花,美人蕉,金針菜,和牽牛,木槿都曆曆落落布滿園中。
玫瑰的刺
廬隱
當然一個對於世界看得像劇景般的人,他最大的努力就是怎樣使這劇景來得豐富與多變化,想使他安於任何一件事,或一個地方,都有些勉強。我的不安於現在,可說是從娘胎裏來的,而且無時無刻不想把這種個性表現在各種生活上,——我從小就喜歡飄萍浪跡般的生活,無論在什麼地方住上半年就覺得發膩,總得想法子換個地方才好,當我中學畢業時雖然還隻有十多歲的年齡,而我已開始撇開溫和安適的家庭去過那流浪的生活了。記得每次辭別母親和家人,獨自提著簡單的行李奔那茫茫的旅途時,她們是那樣覺得惘然惜別,而我呢,滿心充塞著接受新刺激的興奮,同時並存著一肩行李兩袖清風,來去飄然的情懷。所以在一年之中我至少總想換一兩個地方——除非是萬不得已時才不。
但人間究竟太少如意事,我雖然這樣喜歡變化而在過去的三四年中,我為了生活的壓迫,曾經俯首貼耳在古城中度過。這三四年的生活,說來太慘,除了吃白粉條,改墨卷,作留聲機器以外,沒有更新鮮的事了。並且天天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唉!在這種極度的沉悶中,我真耐不住了。於是決心闖開藩籬打破羈勒,還我天馬行空的本色,狹小的人間世界,我不但不留意了,也再不為它的職權所屈服了。所以在過去的一年中,我是浪跡湖海——看過太平洋的洶濤怒浪,走過繁囂擁擠的東京,流連過西湖的綠漪清波。這些地方以西湖最合我散蕩的脾味,所以毫不勉強的在那裏住了七個多月,可惜我還是不能就那樣安適下去,就是這七個月中我也曾搬了兩次家。
第一次住在湖濱——那裏的房屋是上海式的鴿子籠,而一般人或美其名叫洋房。我們初搬到洋房時,站在臨湖的窗前,看著湖中的煙波,山上的雲霞,曾感到神奇變化的趣味,等到三個月住下來,頓覺得湖山無色,煙波平常,一切一切都隻是那樣簡單沉悶,這個使我立刻想到逃亡。後來花了兩天工夫,跑遍沿湖的地方,最終在一條大街的弄堂裏,發現了一所頗為幽靜的洋房;這地方很使我滿意,房前有一片蒼翠如玉的桑田,桑田背後漾著一灣流水。這水環繞著幾畝禾麥離離的麥畦;在熱鬧的城市中,竟能物色到這種類似村野的地方:早聽雞鳴,夜聞犬吠,使人不禁有世外桃源之想。況且進了那所房子的大門,就看見翠森森一片竹林,在微風裏搖掩作態;五色繽紛的指甲花,美人蕉,金針菜,和牽牛,木槿都曆曆落落布滿園中;在萬花叢裏有一條三合土的馬路,路旁種了十餘株的葡萄,路盡頭便是那寬暢又整潔的回廊。那地方有八間整齊的洋房,綠陰陰的窗紗,映了竹林的青碧,頓覺清涼爽快。這確是我幾年來過煩了死板的繁囂的生活,而想找得的一個休息靈魂的所在。尤其使我高興的是門額上書著“吾廬”兩個字,高人雅士原不敢希冀,但有了正切合我脾味的這個所在,誰管得著是你的“吾廬”,或是他的“吾廬”?暫時不妨算是我的“吾廬”,我就暫且隱居在這裏,何不算幸運呢?
在“吾廬”也僅僅住了一個多月,而在這一個多月中,曾有不少值得記憶的片段,這些片段正象是長在美麗芬芳的玫瑰樹上的刺,當然有些使接觸到它的人們,感到微微的痛楚呢!逝去的愛,如今已步上峰巔,在密密星辰間埋藏它的赧顏。
冰淇淋女郎
張元琦
伊麗諾不明白為什麼祖母總是愛忘記,像她忘記把糖放哪了,忘記付帳單,忘記去購物的時間。
“祖母出了什麼事?”伊麗諾問道,“她一直都是個有條不紊的人,現在她看上去好像失魂落魄,而且總丟三拉四。”
“祖母正在逐漸衰老,”母親說,“她需要關懷,親愛的。”
“人衰老的標誌是什麼?”伊麗諾問,“每個人老了都會健忘嗎?我也會嗎?”
“並不是每個人老了都忘事,我想祖母可能是得了健忘症,這種病使人的記憶力衰退,我們可能不得不送她去護理院讓她得到正確的治療。”
“噢,媽媽!那太可怕了,她將懷念她自己的小屋,是嗎?”
“也許吧,但是我們隻能這樣做,在那裏她將得到很好的照顧,並結交許多新朋友。”
伊麗諾看上去很傷心,她根本不喜歡這個主意。
“我們能經常去看她嗎?”她問,“我想跟祖母說話,即使她確實忘了許多事。”
“我們可以在周末去看她。”媽媽說,“我們可以給她帶去禮物。”
“像冰淇淋嗎?祖母喜歡草莓冰淇淋。”伊麗諾微笑著說。
“那就送草莓冰淇淋。”媽媽說。
第一次在護理院看見祖母時,伊麗諾真想哭。
“媽媽,幾乎所有的人都坐在輪椅上。”她說。
“他們必須那麼做,否則他們會摔倒。”媽媽解釋道,“現在當你看見祖母時一定要笑著告訴她,她看上去氣色是多麼好。”
祖母蜷著身子坐在房間的中央,這個房間被叫做日光室。她坐在那裏看著外邊的綠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