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至今,已是十一年的光景。這一年的除夕,出月回到了禦史府邸,住在多年前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小院落。
院子一如以前那樣清淨,唯有一株梨樹伸展著粗壯幹枯的枝椏,那是小時候母親為她栽下的。母親曾說,玥兒就如這細嫩的小樹,總有一日會開出潔白的花朵,掛滿豐碩的梨子。十多年過去了,梨樹比出月長得還要高些,可母親卻再也看不到了。
出月低聲歎息,想起回府那日,夜幕低垂,林盛背對著她前行,忽然就說了一句,“想必你也明白,我並非你的生父。”
“是。”出月答應了一聲,當她問起自己父親的時候,林盛沉默了,這讓她以為他很傷心,或許他根本就不是道她的父親是誰。
林盛年輕的時候,也曾戎馬邊關,征戰沙場。而後倉平富強繁盛,林盛便卸去盔甲,擔任京中禦史一職,多年以來平平穩穩。他與夫人吳楚紅育有一子一女,長子林出雲,十四歲便送往軍中磨練,女兒出塵,今年正是是二八佳年華,嬌豔似飛虹。
往昔的奴仆對她態度恭敬。夫人吳氏拉著她的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
林出塵立於母親身旁,目光凜冽,對這個姐姐全無半分好感。
在林出塵的記憶中,這對母女一直都住在後院,平日裏極少出門。可她見到她們卻要喚一聲二娘、姐姐。那個女人在世的時候,父親從未正眼瞧過母親。那個女人似乎很孱弱,年年都是靠著湯藥吊著半條命,那個女人像一隻化成人形的白狐,常常彈琴跳舞,魅惑人心。而父親,偏偏被她迷得暈頭轉向。
五歲的初春,那個女人終於死了,她的“姐姐”也被送去了東厄山,這些年消息全無。
時至今日,這個“姐姐”位列司讚,兼任皇子少師,又是前任尚書令的門生,深得帝後喜愛。她的風光,卻比父親更甚,林出塵心中雖然嫌惡,卻依然違心地喚了一聲,“姐姐。”
出月微微一笑,“多年不見,妹妹竟落得亭亭玉立!”
二人此刻笑望著對方,雖是姐妹,相貌卻無半點相似。
出月纖瘦高挑,眉眼如桃花一般絢爛,或許是在東厄山上修行得久了,氣韻平和,烏鬟似高山一般悠遠,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林出塵小巧玲瓏,柳眉鳳目,朱唇皓齒,一顰一笑間媚態流轉,風情乍現,身著五彩羅裙,美豔奪目。
姐姐名喚出月,卻如出塵的梅花般冷清高遠。妹妹名喚出塵,卻恰似塵世間的牡丹一般美豔怡人。出塵立於出月麵前,卻隻有她鼻端那麼高,隻好抬頭仰望。
林出塵的心中,卻隱隱擔憂起來,眼前的女子,舉手投足間越發與那女人相似,那女人死去的時候她才五歲,可林出塵一輩子都忘不了父親眼中的絕望,母親眼中的酸楚。
璧竹跟隨杜榮儀多年,亦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此時也隻能幽幽歎息。林盛、吳氏、林出塵以及仆人們的言語動作,瞧在她眼裏,說不出的別扭。
“主子,你這一家人,當真古怪!”夜裏就寢之時,璧竹終於憋不住了。
“我母親為妾,我亦自幼不得寵。”短短一句話,便道出了悲劇的根源。
“主子總有一日會離開這裏的。”璧竹十分篤定,“主子的夫君,定會讓這些小人下破了膽。”
“哪裏有的事!”出月自嘲道,麵上是薄薄的紅暈。
輾轉不能眠,出月在心中默念,“子徵,子徵。”淚水不知不覺從臉頰滑落,心中說不出的委屈。東厄山上十年的朝夕相處,本以為是青梅竹馬,郎情妾意,可是現在的他們卻越走越遠。出月在府中小心翼翼地住了幾日,剛過了初七便逃似的離開了那個“家”,依舊向往日那般上朝退朝,扳著指尖計算子徵離開榮安的日子,他這一去,竟是整整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