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悶——死——了——救命呀!”
……
車隊漸漸遠去,留下一團濃鬱的菊花香,和一群傻了眼的平民呆呆兀立原地。半晌,大家一致搖了搖頭。
“真不知道是誰家,敢娶這樣的姑娘……”
“哇!不愧是叫做‘中原’的地方,好繁華啊!”
牛車裏的公主,好奇心似乎比正常人強一倍。她趁侍女不注意,迅速在簾子上鑿了個洞,雖然這個舉動毀了她一支金簪,但她也不管那麼多了,整個人趴在那小洞上,一心一意往外瞧。
“嗯,人的長相和我們差不多……這下可以稍微放心一點了!”她坐回位子上,從坐墊下麵摸出一卷粗粗的竹簡。
“公子鈞,二十歲,一個老婆都沒有,特長是殺人和打架……”她念了幾句,撓撓頭,很為難地對自己說:“哎……名字不一樣,年齡不一樣。幸好我也沒有老婆,幸好我也喜歡打架——不然我們就沒有共同之處了!公子鈞,你真該感謝我!”
她又從前到後、從後到前翻了翻那捆竹簡——確實什麼都沒有了。“搞什麼?!”她有點氣憤:“二十兩黃金請來的能士,就搞到這幾個字!怪不得讓我到了楚國國都再打開,原來是怕我追究他的欺詐責任!哼!你以為本公主是誰?等著瞧,就算嫁了人,我也有辦法找你算帳!”
她正一個人發脾氣,車子頂上的夾層裏忽然傳出聲音:“喔,你好厲害,我好怕~~”
那夾層本來是給長途出嫁的新娘專用的,讓新娘放一些隨身的物品。因為這車比平常的大三號,所以這個夾層也格外寬敞——即便如此,造車的人也不會想到有人能躲在裏麵……
一聽到這聲音,公主立刻來了火,“君華,還不給我出來!”
“噓————”夾層打開了,露出一張神情頑皮的臉,“小聲!你想讓我被拎出去碎屍萬段?到時候你也名節不保!”裏麵的人無聲無息、頭朝下腳朝上滑落到地板上,還誇張地四下瞄了瞄。
“公主!我好像聽到奇怪的聲音!”車外的浮萍敲敲車板,聲音充滿疑惑。
“沒事沒事!”公主急忙說:“我早飯吃太飽了,肚子不舒服!”
君華捂著嘴偷笑。
浮萍也沒懷疑,有一搭沒一搭和主子聊天解悶。“公主,我聽說公子鈞是個很不錯的人呢!不僅潔身自好,不近酒色,而且才弱冠之年,就馳騁沙場,連克勁敵……”
聽了這話,君華悄悄把臉別到一邊,但公主沒放過他。她掄起那一捆竹簡,敲敲他的頭,毫不客氣地問:“你聽到她說什麼了?……你寫的是什麼?這也差太多了吧!”
“沒差很多吧?”君華縮在角落裏,擰著衣帶裝天真,“我文化程度低,寫通俗一點不算錯吧!”
“你……!”公主剛要發脾氣,牛車忽然停了。她俯身靠到窗邊,問:“浮萍,出了什麼事?”
聽到的卻是一個中年男子沉厚的聲音:“公主殿下,小人是常勝爵府的熊正,前來迎接殿下。”
“常勝爵?那好象是公子鈞的封號嘛!”公主扭頭去向君華印證,卻不見了他的人影。公主撇撇嘴,努力裝出溫柔的聲音:
“妾身初到貴地,有勞閣下引路!”
她說完,得意地看了頂棚夾層一眼,不難想象君華是怎樣一副酸到快吐的苦相……
——越國的萋公主,從小就是個整人的天才,但卻沒惹人嫌,反而受到大家喜愛——真是匪夷所思。她出嫁的時候,連貴為國君的哥哥都忍不住流淚。為了保全麵子,他說:“這朝霧讓我心煩意亂——就像你調皮時一樣。從今天起,你在名字前麵加一個‘霧’字,不要忘了祖國的朝霧!”
縱然霧萋對這個別扭的名字一百個不喜歡,但這總是摳門的哥哥送的最後一件禮物,她隻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卻想不到“萋”代表的是她無憂無慮的日子,“霧萋”卻要帶給她一段悲傷的夙怨。
好久沒見陽光——當然,比一般嫁娘不見日光的時間要短得多,充其量也就從清晨到正午——但霧萋還是忍不住眯上了雙眼,打量著陽光下的“常勝爵府”。
“真氣派!”她暗暗咋舌,“不愧是叫做‘中原’的地方……”
不過有一點讓她很不滿意:雖然迎接她的奴婢在地上跪了一大片,但她卻沒看到那個將要成為她丈夫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她冷冷地問:“妾身還未正式行禮,仍然是一國公主。常勝爵大人原來不懂得什麼叫‘君臣法度’、‘國貴禮儀’嗎?”
雖然她還沒有從那輛誇張的大車上下來,但這位未來夫人氣勢洶洶的樣子,熊正不難想象。他也知道她會不快,於是趕緊解釋:“主人前天接到大王的急令,前往西北邊境抗敵。主人再三吩咐小的們服侍好公主,請公主先安心住一段時間。”
霧萋點點頭,在使女的簇擁下走進了將成為自己家的府邸。
“哼!沒教養!”
——當所有護國將軍府的使女都退出去的時候,霧萋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她甩掉了頭上幾支沉重的發簪,在寬敞的臥室裏兜著圈子抱怨:
“前天就接到命令,那就該立刻傳書本公主,為自己的不周致歉!結果呢?誰收到了?沒有!
“還有啊,你看到沒有,他們府裏竟然種荷花!荷花哎!簡直欺人太甚,不知道我們越王室最忌諱荷花嗎?
“而且啊,你看看那些下人!嗯?看到沒有,他們竟然偷偷看我!哎喲,隻不過是個下人,竟敢用眼角的餘光瞄我!要是在我那個火爆的哥哥的宮廷裏,一定把他們的眼珠挖出來!
“再有,你看看他們怎麼對待我的侍從!一副防不勝防的樣子,好象我們是要吃人的野蠻人……”
隨著她一句一遞進的語氣,君華一步一步從椅子裏滑到地上。最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好了吧,公主殿下!”他跳起來,向霧萋步步逼近:
“你又沒打過仗,怎麼知道戰況緊急起來,就算你在吃飯也得扔下碗!那顧得上寫什麼鬼的致歉信!——而且還要一個字一個字刻在竹條上!大丈夫無牽無掛才能奮勇殺敵,哪兒顧得上兒女情長!
“荷花怎麼樣?我就很喜歡啊!真不理解你們家,幹嗎忌諱荷花!咦?你們家忌諱荷花?我怎麼不知道……連我都不知道,人家遠在萬裏之外的楚國,怎麼會知道!
“看看你怎麼樣?你不能看啊?我也是一芥草民,我不就看了嗎?你把我的眼珠挖出來吧!人家看你,是因~為~你~好~看~(這句肉麻的話讓霧萋渾身哆嗦……)
“對,對,你的侍從當然不是野蠻人,但他們是外?國?人!外國人,你懂不懂?你知道外國人在正常人心裏是多——神秘嗎?上次有楚國的使者去你們那兒,你自己還不是躲在回廊上興奮地手舞足蹈?而且越國的風俗和這裏又不同,人家小心翼翼是怕得罪了你,公?主?殿?下!”
霧萋被他逼到了牆角,加上自己也覺得確實理虧,隻好無趣地喃喃:“可是……我家就是討厭荷花嘛!我姐姐就是為了看震澤水麵下的荷花,才被吳國捋為人質,逃跑的時候,又被不知道哪個刺客殺害。所以我們全家都不喜歡荷花……總有一天我要把那個荷花池給填了!”
君華仰天歎口氣,“隨……你!”轉而開始感懷身世:“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老天爺怎麼這麼不開眼,讓我的第一個主顧是你,偏偏調查的對象是那個公子鈞……哎——我跟蹤他一百八十次,跟丟了一百七十九次。隻有那次他從臥室走到花園又走回臥室,我沒跟丟。大概他覺得甩掉我意思也不大吧……這混蛋,竟然耍我!而你呢,竟然嫌我搜集的情報少!你知道我多不容易啊————”
“不知道!”霧萋板著臉,“但我知道你有多笨了!本來我是看在和你青梅竹馬的份上,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句名言,才把價值二十兩黃金的任務委托給你,誰知道你竟然無名到從來沒人委托,誰知道我竟然是你的第一個主顧,誰知道你要是完不成第一個任務就會被同門追殺、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