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曲插嘴道:“這個嘛,我活著的時候也和別人不一樣!二十歲就可以和鬼打招呼呢!”
白箏不甘示弱:“我也可以看到花妖樹仙、鬼怪精靈哩!”
幽篁推開她們,白了這兩個多嘴的家夥一眼:“那算什麼?我們地獄的執事哪個沒點小能耐?別打斷秦廣王!”
秦廣王接著說:“我丈夫死的那天,我一整天都在沉睡,在睡夢中看著他被人殺死……當我驚醒的時候,他卻在我麵前。我正慶幸那是個噩夢,他卻不見了……我追著他,一直追到一個大殿外。他就在裏麵!我使勁拍門,他卻不給我開門……不久,我遇刺,再一次來到那大殿外,但他還是不讓我進去。反倒是側妃千珠在他的身旁。原來我隻是重傷昏迷,死的人是和我一起遇刺的千珠……”她停下來,喘了口氣:“那扇門,就是閻羅寶殿的大門……兩年以後,我終於被山賊所殺,終於真正邁進了那扇門。可是千珠已經投胎去了,而我的丈夫……誰都不告訴我他的去向!”
眾人都沉默了,秦廣王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我不懂,為什麼我可以為他一次次闖入地府,他卻連見也不想見我!當我被公務纏身時,我可以暫時忘記,但隻要休息,我就會像做夢一樣,一次次重溫他去世那天的奇遇。我已經無法忍受!”
絢姬不由自主伸出手,揩去秦廣王臉頰上的淚,說:“那樣的人,忘了他又如何?何必為他受苦!”
秦廣王的嘴角抽動,反問:“你找某個人找了六生六世,每一次都發現他已經和別人結婚,你為什麼不忘了他?”
此語一出,不僅絢姬不再說話,連紅曲和螢星都把頭偏向一邊。
秦廣王毅然決然地說:“既已用情,如何能忘?”
小黑無常托著下巴,從最合理的角度提出一個疑問:“那麼想找他,你為什麼不去資料室查查他的去向呢?”
秦廣王愣了一下,說:“我從來不去資料室。我的資料都是秘書整理好給我。”
剩下的人都沉默了。
每個人心裏都在想:“待遇差別太大了吧?為什麼我們的秘書每天都和催命一樣逼我們勞動,從來也不會做這些事情?!”
秦廣王根本不能體會這些可憐的家夥們在感傷什麼,她自顧自說道:“而且……如果他不願意見我,就算找到了他,又有什麼意思?”
幽篁卻對這樣的借口不以為然:“如果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呢?你隻是不敢麵對未知。”
“那位皇子叫做李什麼?我去替秦廣王查查好了!”白箏積極地說。
螢星皺眉道:“還是不要。做與不做,應該看秦廣王自己的意誌。”
黑無常歎口氣,說:“我還以為地獄裏的頂尖人物,一定都是大手筆。沒想到秦廣王也很小家子氣嘛。”
“地獄的執事為了保留全部力量,不經四殿淨化魂魄。”幽篁說:“因此保留了生前的全部情感。秦廣王會想不開也是可以理解。”
“不過,”紅曲很擔憂,有些失神地低聲嘀咕:“我很擔心秦廣王。因為……”
冰萱對紅曲基本上絕望了,她拍著桌子衝紅曲嚷嚷:“你什麼時候才能覺悟,工作完再玩?”
紅曲早就習以為常,沒答話,隻是對著一個特大號的水晶球發呆。“人家秦廣王的秘書,什麼都會替她做好……”
“我要什麼都會做,還要你幹嗎?”冰萱對她這一套根本不理。“想讓秘書替你做,就再努力一點,把《十殿閻王資格考試全書》多看幾遍,搞不好能當楚江王——畢竟你有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和閻羅大王又是老交情,升升官也是理所當然……喂!我說話沒人聽呐?”
……紅曲用一副快睡著的樣子回答她……
冰萱沉下臉,被這種顯而易見的冒犯激怒,沉聲問:“你在看什麼?比我親口傳授飛黃騰達的捷徑還重要?!哎?那不是從搖風公那裏拐來的水晶球嗎?”
“別說‘拐’嘛!是‘借’來的。”紅曲唧咕著給自己臉上貼金。
“對對對!隻不過要等你離開地府的時候才還……”冰萱諷刺道:“從星宇和寒蝶見麵時算起……算算這水晶球落戶我們拂水殿也有九百年了吧。現在他們經過輪回,都回到這裏了,你還是沒打算把水晶球還給搖風公。根據我的推斷,你似乎是不打算離開冥界——搖風公真可憐!竟然相信了你!”
“啊呀,因為這個水晶球是地府唯一可以透視人間的寶物,而且可以看到人類、天神、執事的往生……我實在舍不得呀!”貪心的紅曲抱著水晶球說。“而且小老虎也喜歡我——對不對,小老虎?”
水晶球裏升起一股紫色的煙,一隻小老虎出現在煙霧中,打了個哈欠,睜著朦朧的睡眼,白了周圍一眼,口氣聽起來很無聊:“紅曲?怎麼又是你?沒意思——你什麼時候才讓我回搖風殿啊?”
紅曲很尷尬地敲了小老虎的頭一下,惡狠狠地說:“你最好合作點!不然,小心我打碎這個水晶,讓你成為遊魂野鬼!”
小老虎又打個哈欠——很顯然沒把她的威脅當回事。
紅曲歎口氣,對自己的威信感到失望,無限惆悵地說:“算了!冰萱,我要去搖風公那裏一下,馬上就回來!”
“哼!”冰萱冷冷地拿出一個沙漏,不動聲色地說:“你該知道,在我的字典裏,‘馬上’所代表的準確時間是一分鍾!”
“知道了知道了!”紅曲踱著小步往外走,背向著冰萱吐吐舌頭,對自己說:“我是誰啊?找個理由多溜達會兒還不簡單?”
而冰萱也背向著她,目露凶光,自言自語:“你一定以為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蒙混過關,是不是?哼!天真……”
搖風殿和拂水殿的格局差不多,除了四個角落裏貼著的封印不同外,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相比之下,搖風殿顯得有些冷清——大概因為搖風公和他的秘書都不苟言笑,而且交往的狐朋狗友也比較少。
“貪玩的拂水姬,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裏來?”搖風公笑著問,“冰萱給你放假了嗎?”
“阿燁,你還是一樣英俊啊!”紅曲刻意避開後麵那個問題,開玩笑道:“千萬別去投胎!不然天下的女子都要被你害死了!”
搖風公的秘書叫暮寒。如果不是閻羅大王信誓旦旦地保證暮寒和冰萱絕對沒有血緣關係,紅曲真能把他當作冰萱的親弟弟——他和冰萱一樣,對工作上的事刻板得不得了,而且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大概因為屬於不同類型,暮寒一向都不喜歡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紅曲。
暮寒把茶往紅曲麵前重重一放,不高興地說:“拂水姬,今天不許在搖風殿內到處亂走,不許拿我們搖風殿的任何東西!”
“暮——寒!”紅曲委屈極了,“我哪有拿過你們的東西!都是慷慨大方、不拘小節、英明高尚、珍視朋友的搖風公借給我用的……”其實她也挺心虛,不然不會這麼肉麻地恭維搖風公。
暮寒可不是那麼容易糊弄,冷冰冰地戳穿她:“還好意思說哩!我們這裏好玩的東西差不多都被你‘借’走……”
“我不是都還來了嗎?”
“還是還了一些,可不是‘都還’了啊!體積最大的那個水晶球就沒還!”暮寒不知從哪個口袋裏翻出一個筆記本,一頁頁開始翻。
搖風公看著這兩個人孩子氣的較真,笑了笑,支開暮寒,也端起一碗茶喝起來。
紅曲不禁閉上眼睛,誇張地倒吸一口冷氣。
“你的氣質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模仿的!怪不得每年‘天冥茶話會’冥界都派你出馬——真的很給冥界長臉呢!”紅曲由衷讚歎,“和某個人非常像哦!如果你們在一起喝茶,一定好看極了!”
“是嗎?”搖風公笑著說:“不過你的茶會我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紅曲狡猾地眨眨眼,說:“喲!你還看不起我的茶會?好歹那也是非正式聚會中比較著名的一個哩!現在我的茶會可熱鬧呢!連秦廣王殿下都來了!”她擺出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冥界隻有屈指可數——還是屈一隻手的手指就可數的幾個人,才知道秦廣王喝茶的樣子有多麼優雅……”
搖風公的眼神飄忽了一瞬,馬上恢複常態,慢悠悠說:“秦廣王?理論上講,十殿閻王不像你這麼清閑吧!”
紅曲誇張地歎口氣,瞟了搖風公一眼,說:“可憐的秦廣王!我才知道,原來十殿閻王也不好當的!你怎麼一點也不關心的樣子?”
搖風公愣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反問:“我?我為什麼要關心這些呢?十殿閻王的私事,我們哪裏能管得來。”
紅曲擺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會比較記掛她。你們多少有點‘姻緣’……”
“鏜啷!”搖風公的茶碗掉在地上。他的神色很不自然,紅曲眨巴眨巴眼睛,那意思是說她不介意——意料之中。
“我差點忘了,透視往生的水晶球被你拿走了……當時你說要看你兒子的情況,我才借給你。你可沒說要連我的往生也透視啊!”搖風公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和平常相比,還是多了一些氣憤:“小老虎的職責是回答問題,所以我不怪它告訴你這些。但你怎麼能窺探我的過去呢!”
紅曲有些不好意思,忸怩著回答:“因為……在正式使用前當然得試驗一下效果嘛……”
看搖風公沉默了,紅曲大著膽子問:“你討厭秦廣王?”
“鶴音?”搖風公似乎被人從夢中驚醒,“怎麼會討厭她?鶴音是個可愛的女性。”
“這麼說你是怕她?”紅曲追問。
“……也許是吧……”搖風公沒有多說什麼,但額頭卻籠上一層陰影。
“阿燁!”紅曲對他這種敷衍的態度有些不滿,“我一直把你當作朋友!可是你為什麼總是防著別人?我隻是想幫忙,又不會害死你——反正你都死了,還有什麼好提防的?”
搖風公直視著紅曲的眼睛,緩緩回答:“我不怕死,但我有讓我害怕的東西,你每多問一句,我就覺得更加不安——你回去吧!再別在我麵前提起秦廣王!”
雖然紅曲臉皮厚,但對這麼不客氣的逐客令也無可奈何。
她拍拍搖風公的肩頭,口氣忽然很莊重:“有些事,靠‘躲’是不能解決的!”
她拉開搖風殿的大門。
暮寒站在門外尷尬地衝她咧咧嘴——秦廣王靜靜地站在暮寒身邊。
暮寒啜啜地解釋道:“秦廣王殿下不讓我通報……”
紅曲看看搖風公,那神情似乎是說,躲不掉的事情總有一天會來到麵前。
“為什麼呢?”秦廣王平靜的口氣似乎孕育著暴風驟雨,她的神色有些苦澀,直視著搖風公,問:“我究竟做了什麼?竟然讓你害怕?!”
搖風公比紅曲想象的更冷靜。他低頭咬咬嘴唇,說:“我本不想讓你見到……”
秦廣王哼了一聲,垂下眼睛,說:“仔細想想,我確實從來沒有和搖風公打過照麵!每次輪到我們結伴去天庭彙報工作,你總是借故推脫;冥界有什麼大事發生,需要全員出場,我又走不開。我出席的時候,總是隻能看到三個四殿執事!”
暮寒和紅曲在一旁聽得傻了:這兩個人來地獄都兩千年了,竟然從沒見過麵?——不過,也難怪。
冥界主要靠陰力維持,而女王們的陰力天生就很強。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大事,都是由力量純淨的女王們擔待,她們很少離開自己的崗位,更別說去關注別人。
“你忘了嗎?在你第二次離開這裏的時候,我說過的話……”搖風公一扭身,不正視秦廣王,淡淡地問。
秦廣王看著他的背影,似乎又看到了那清晰的夢境。她愣了一下,喃喃道:“我不記得。我隻記得千珠要我立刻離開。”
搖風公垂首道:“我說,‘你還年輕,醒來之後,就去尋找新的人生吧!束縛你的人已經不在了,你要找到新的愛人,和他一起好好生活……’這就是我的心願。”
“你——說謊!”秦廣王搖搖頭,根本不相信,“你是我的丈夫!沒有你的話,我怎麼會幸福呢?”
“你是個膽小鬼!”搖風公冷冷地直視著她,說:“你根本沒有勇氣去尋找新的生活!你根本就是在害怕!你在拒絕沒有我的世界——你怕除了我,再也沒有人會接受被稱為‘狐精’的你!”